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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道秋风
王剑冰
//m.auribault.com 2015-11-06 来源:光明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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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天多雾,也多风。豫西的山原高低起伏,沟壑遍野,为风提供了辗转腾挪的条件。风从那些沟壑里一点点踅起,到高处集中,形成队伍便在原上横冲直撞,带动起所有能带动的东西一起狂欢。收割后的细碎的庄稼和树叶漫天飞舞。有些沙土打在脸上,麻梭梭的疼。风带动不起那些树枝电线,它们便无休地纠缠着,发出尖利的嘶鸣。

  一条河在原上出现,这是一道裂谷。河经流了许多岁月,现在变得细小舒缓。旋着的叶子,旋到这里忽而栽下,会同浑黄的野草顺着河谷跑。

  再往前走,便见到了凌厉而险峻的古道。这是一片猛然凸起的山峡,由于时间的久远,无法理解古道为何不设在我们来时的山原地带。山石是那么坚硬,能够感觉那是一种硬性的穿越,两边狭窄之处,必是经过了人力的凿斫。不规整的峡谷间,出现了深深的车辙,那是铁轮碾压的痕迹,并不是归顺地统一在一处,最深的车辙两边,仍有辙印交错,说明通过时的紧张与慌乱。马蹄印记印在车辙间。人的足迹呢?很难寻找了。但是我相信,人的足迹会更多。这么多,这么深的印记,令人惊心。

  四周全是茅草,有的能够叫上名字,更多的叫不出名字。长长的白芦,随着风乱摇,如群舞的小妖。也是,如果没有这么多的乱草,这条古道,早就找到了。来的路上,人们不断地搜寻,甚至找了位不远的当地人。说不远,也有一定距离了。那是石壕村来的,对,就是杜甫写《石壕吏》的石壕村。从村子到这里的路上,还都是大片的黄土地。起起伏伏的黄土地,早被人收割过、深翻过、平整过了,麦种已经播进了土地的内部,再一场秋雨扫过,它们就会钻出地面,将大地绣满莹莹的锦缎。有的地块,还有人在忙碌,不知道忙些什么,农家不会让地荒掉,他们总是在忙着。有人说过,土地和炕头,是农家利用率最高的地方。

  田地四周有树,高高低低。纷乱浓密的地方,一定是村庄了。在豫西这片地方,你会惊奇地发现,顺着山原排下来,竟然有那么多的柿子树。从地坑院出来,与地面齐平的屋顶上已经有人在晒柿子,从高空往下看,会以为是晾晒的一块块红被子。田野里的柿子树,雾气缠绕其间,越是靠近,越能看到一串串小灯笼似的红柿子。早晨的太阳,顺着山原升起,光线一层层打在上面,那些树就一层层地绚烂。风把一些柿子打下来,落在地上,并没有谁去捡拾。

  这些田地和山村,不知接纳了多少漫漫古道的旅人。

  开始,我们的车子就在田地边,在这些树下走过。后来走不动了,干脆弃车步行。领着的人说,要走很远呢,怕走的就停下来。怎么能停下呢?

  秋风吹拂,荒草摇动。古道从黄河与小秦岭之间逶迤而出,一直朝向了西部更为深远的山谷。这就是当年经过中原的必经之路,或许起自秦始皇的五尺道,或许比之还远。秦始皇东巡的车辇,一次次隆隆驶过这个山峡,可以想见坐在车里的滋味并不好受。没有一种信心十足的理由,谁也不会冒如此风险和艰难长途跋涉。

  听人说了,才知道这段古道就是崤函古道,过去苍莽四百里,连接着洛阳与长安。唐太宗曾有诗:“崤函称地险,襟带壮两京”,崤就是崤山,秦岭末端的绝险之地。《秦晋崤之战》写到的主战场,离此不远。秦人袭郑不成,从这条古道回返进入崤山,遭受了不义之师的灭顶之灾。函是函谷关,就在前面。这么一想,眼前立时旌旗猎猎,车轮滚滚,人吼马啸,风烟弥漫。如此,骑牛的老子,是从这里衣袂飘飘走向函谷关的吗?满腹经纶的老子,走了一路,或许是看破了,悟透了,所以经过这里,在函谷关一气写下了《道德经》,那是另一条闪现着风、阳光与高山的古道。还有诗人杜甫,在一个纷乱的年月,暮投石壕村,经历了有吏夜捉人的事件,也是穿过这条古道,磕磕绊绊,一脸风尘,满怀心绪,“三吏三别”,激涌而出。

  多少人物、多少朝代过去,只剩下了累累痕迹。

  有人在那些草里忙着采集、照相,欢闹着,追逐着,他们或许很少看到这么荒凉的地方,这么原始的所在。也正是这种荒凉和原始,构成了罕奇的景象。

  晨阳的淡黄光线里,起伏的原上渐渐托出一个人影,走得近了,看清是一个女孩,手里拉着箱子。而后又有一辆农用车慢慢爬上来,车上依旧是年轻人。一定是农忙之后,出外打工的农家孩子。

  太阳越升越高,雾气全消,眼前一片辽阔。攀上古道边上的山峰,看见了越来越多的群山。头发和衣衫掀动,心襟也被风吹荡起来。(作者为河南省作协副主席,《散文选刊》前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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