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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田沁鑫在话剧《北京法源寺》排练场赵涵摄
天气晴好的时候,坐在导演田沁鑫的寓所临窗眺望,眼前是一幅恢弘辽阔的古都画卷:朗朗乾坤之下,远山如泼墨一般铺洒开来,衬托着紫禁城的侧影,磅礴而深沉的皇家气派。一年多来,田沁鑫每天目睹着这皇城景象,化于心中,又临摹于纸上,竟然成了一出惊心动魄的历史大戏——《北京法源寺》。
去年底,《北京法源寺》在京首演,十二场演出火爆异常,成了一件令人兴奋的文化事件;休整仅一个月,该剧又将于明天登上国家大剧院的舞台。其间,田沁鑫外出云游数日,回来仍是一身疲惫。她说自己很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大哭或大醉一场,似乎唯有如此才能涤去心尘。听着让人心疼。
聊天。旁边两架摄像机虎视眈眈,田沁鑫视若无物,盘腿端坐于沙发里,修行之人打坐的姿势。正惊讶于她身上那种似乎与生俱来的威严,没想到她却突然笑说这样坐着才舒坦,京腔绵软,语带羞涩。那神情,忽然像极了微信上那个她自己手绘的头像,一个闭目微笑的小沙弥,天真自在。
自在,一个极浅显却又极深奥的词汇。俗世所说的自在,是“自在娇莺恰恰啼”的安逸;道家所说的自在,是“无为自化,清静自在”的逍遥;佛语所说的自在,是“尽诸有结,心得自在”的无碍。田沁鑫的自在,是她在剧场里修炼得来的一种境界,她清楚自己在干着什么,也明白自己该往哪儿去。
1 心相
田沁鑫是泡在剧场里长大的。打小儿被父亲送进戏校学京剧,但她并不喜欢唱戏,她说自己讨厌当众表演,每回被老师叫去演节目就发怵。可她喜欢听戏,尤其喜欢听那些从民国过来的老先生唱戏,她觉得他们唱的和老师教的不一样,那里面有种味道让她渐渐着了迷。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很多老戏陆续恢复演出,京城各大剧场里时常可以见到一个小女生,独来独往,扎在戏迷堆儿里蹭戏看。当年戏校在北太平庄,田沁鑫几乎每晚都骑着自行车到西单或东单看戏,逃课也不在乎。没钱买票,就缠着检票员求情,日子久了,北京城里没她钻不进去的剧场。
她看过李慧芳的《盗魂铃》,雌雄莫辨让她觉着奇特;她看过王吟秋的《春闺梦》,一袭水袖勾去了她的魂魄;她看过陈永玲的《乌龙院》,灵动的眼神撩拨了她的心弦;她看过裴艳玲的《血溅鸳鸯楼》,矫健的身段令她见识了野蛮之美。她觉得这些华彩的瞬间格外刺激,于是很早便悟出了京剧是角儿的艺术。
后来她转行做戏剧导演,总不自觉地与角儿打交道。处女作《断腕》,她请来当时如日中天的舞蹈家金星;成名作《生死场》,跟她合作的是韩童生、倪大红两位戏骨;一出《狂飙》,让辛柏青、朱媛媛、陶虹、袁泉成了实力演员;如今这部《北京法源寺》,又动用了久不登台的奚美娟、周杰和贾一平。
田沁鑫善于给角儿们相面。饰演慈禧的奚美娟,平日里慈眉善目,低声细语,田沁鑫却因她不多的几句话而被震慑;光绪的扮演者周杰,近年来莫名卷进了一些是非,可田沁鑫认准他心里干净,透着贵气;首轮演出中,谭嗣同收获了许多粉丝,田沁鑫一语道破,贾一平带给这个角色“一抹野蛮的色相”。
她同样善于给戏中的角色相面。一张罕见的谭嗣同旧影,让她看着连声惊叹,坚信那该是一位倜傥洒脱的俊美君子;读到书上对刘光第的描述,她的心里便凭空生出一个阳光开朗的少年郎;她为林旭编排的戏词,让他成了个青春气盛的“官三代”;她给杨锐的身份定位,竟是一个忠心称职的“秘书”。
她相信相由心生,但不是凭空捏造这些角色。田沁鑫说,她不敢在戏剧面前撒谎,只能老实读书。为了这出戏,她读的文献史料足有四十种之多,戏里的每个人物形象皆由一字一句渐渐堆砌而成。比如慈禧的一大段令人印象深刻的独白,语气平易,心思缜密,便是田沁鑫从曾纪泽的日记里意外觅得的。
田沁鑫说,她对角色的尊重是受了萧红的影响。萧红写《生死场》时曾有一笔:“我开始也悲悯我的人物……但写来写去,我的感受变了。我觉得我不配悲悯他们,恐怕他们倒应该悲悯我啊!……我的人物比我高。”当年排演《生死场》,她曾经很庄重地把这段话誊抄进导演阐述,从此她的人物总比她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