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笔写下“衙斋卧听”这个题目，不觉一种古意从窗外雨中淅沥而来，时空转换。肃穆衙门，明镜高悬；击鼓升堂，万民生畏。正襟危坐其中的，该是威风凛凛的县令了。当是时，“高堂吾为主，八方皆小民。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不知这几句能否准确勾勒出封建时代的一些官吏群像？同样，假如这些官吏在风声中，或在雨夜里，衙斋卧听，不知能听出一些什么意蕴来？

　　但说同为县官，却令世人景仰的郑板桥。他的“衙斋卧听”，细微真挚，动人心魄。瑟瑟风雨，辗转难眠；窗前竹叶，如泣如语；情牵乡野，心挂民生。且听其诗云：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

　　这是他的一首题画诗，也是他的“为官图”：身在衙门，就要为民做主，为民造福；即使夜卧衙斋，也要心念百姓，不忘根本。不要因为自己是“些小吾曹州县吏”而放弃应尽之责任，如果以今人的语言解答，就是“责任感”与“使命感”。同样，要“一枝一叶总关情”，即“民生无小事”，或言“群众利益无小事”，要关心、关怀、关爱。如此为官和“接地气”，当为今人效仿之。

　　郑板桥做官，在当时确实口碑极好，百姓拥戴，以至垂范后人。“勤政廉政，体恤平民，无留积，亦无冤民”。前两句自不必说。“无留积”说明不慵懒，敢担当，不做庸官：“无冤民”，则说明清廉公正，不冤不枉，敢为民做主。他还力倡文事，发现人才，留下颇多佳话。

　　由此，我们知道，郑板桥做官，做的是好官、清官。他的民生思想与为官之道与当今社会所提倡的标准和要求何其相似。尽管这时空要相隔近三百年。当然，现今为官和封建时代官吏有本质区别。但以“好官”、“清官”论，其相似点也是很多的。一个是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一个是“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同样，有清官，必定有贪官，而在郑板桥所处的时代，比起清官，贪官污吏更多。同为县官但怀有“匡世济民”之抱负的郑板桥勇于谋事，耻于谋身，“得志则泽加于民”。君子高洁，特立独行；深入民间，体察民情。即使夜深人静，“衙斋卧听”，也是关乎“民间疾苦”，忧心民众饥寒。

　　数千年来，中国人的“清官意识”是有传统的，而历史上也确实不乏清官好官和正直之士。北宋范仲淹在《岳阳楼记》说：“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包拯、海瑞亦是青史留名，光照人心。郑板桥做官，也颇有好名。这些清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个人的品质、操守和德行，“美质”俱在，令人仰慕。这何尝不是中国人的一种福气呢？贤哲为师，道德传承，鞠躬尽瘁，惠泽于民。然而，如果一个社会，一个政权，仅靠清官的个人品质和操守，那也是可悲的。因为大千社会是复杂而多元的，各种诱惑无时不在。这不仅需要人的自身优良素质和定力，更需要刚性制度的约束与制衡，需要法律面前的公正与平等。因为好的制度能够培育好的官员，一个好的官员能够带来一方福祉。但如果制度不严，监督不公，个人权力无限放大，权欲与私欲膨胀，那么，于公，不说祸国，至少殃民；于私，自毁前程，亦毁家庭。

　　从郑板桥的“衙斋卧听”，想到了历史上的一些为民“鼓与呼”的清官，不觉心有感焉，情为之动。由此，还想到了当代英豪，一代典范，焦裕禄、杨善洲及一大批闪光的名字。他们心系人民，无私无畏，甘愿奉献，死而后已。不仅为民敬仰传颂，更为千秋楷模。

　　以史为镜，可以照灵魂；以人为镜，可以知美丑。今夕何夕？虽已“换了人间”，但亲民爱民，以民为天，仍应当是“为官者”的主线。希望越来越多的干部怀有“仁人之心”，具有“担当之勇”，少去宴请应酬，多听群众呼声。深入一线，走入民间，多一些“雪中送炭”，少一些“锦上添花”。 一日三省吾身。哪怕夜晚“衙斋卧听”，也能听到风雨疾苦，而不是风花雪月。我想，如果以郑板桥为镜，相信不仅会照出封建时代一些贪官的丑恶，也会令今天的“老虎”、“苍蝇”汗颜。

　　其实，与其整个人生相比，郑板桥的为官之道并不算长，他在其位，谋其政，但绝不恋栈。当他因救灾而得罪巨室，冤枉被参，毅然“乌纱掷去不为官，囊橐萧萧两袖寒”。为官数年，两袖清风；笑对风雨，豁达心胸；移情诗书，别恋画幅；结交山水，泼墨人生。终成为诗、书、画俱佳的扬州八怪之一。

　　谈及“怪”，笔者还想唠叨几句。郑板桥为官与其他官吏不一样，或许也可以称为“怪”。这是因为当时的官场“怪”、世道“怪”，所以他才“怪”。而因其为官之道与常人不同，才能在“衙斋卧听”中，听出另一样的感受，产生情感共鸣。其实，以笔者之见，“怪”也是一种清醒，是一种愤世嫉俗。此后他的艺术之“怪”，或许也有他旷世独立之性格传承。他还写过一幅大字：“难得糊涂。”而能写“难得糊涂”者，必是清醒世上人。在官则为民做主，辞官则画竹兰石。画出一种竹品性，写出一种石精神。“吾家颇有东篱菊，归去秋风耐岁寒”，这是郑板桥的两句诗。能为民做主，能赏东篱菊，能耐岁月寒，能说“糊涂”吗？这只能说他“众人皆醉我独醒”，或曰“我独怪”。从“扬州八怪”之说，引出这样一些“怪”议论，也许有点望“词”生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