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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如朗月
向以鲜
//m.auribault.com 2016-07-12 来源:人民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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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长诗《我的孔子》自《中国作家》首发后,引起一些读者的关注。近日,《我的孔子》由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单行本。

  我是在大学读朱熹的《论语集注》,对孔子开始有了系统的理解。打那时起,我就一直想写一写心中的孔子。1987年夏天,在我的一首名为《无色之马》的诗中,有这样的诗句:“无色之马小心谨慎/叩击向晚精致的石桥/细澜多么孤独啊/暮秋的邮亭黄叶无数//唐诗的舟子横斜/更久远的水草芬芳如酒/一声微吟成为永世的祝辞/你的面孔随波幻灭//逝者完美/旧时书信如子夜昙花/屋子已洒扫干净/此刻钟声只有一次”。向晚精致的石桥上,无缘由走来走去的那位白衣哲人,在我的意识里,实际上并无固定所指,如果非要说是写哪一位,他可能是孔子,也可能是庄子。那匹无色之马的原型,则与《诗经·小雅》那篇著名的《白驹》诗相关。孔子是熟悉《诗经》的,孔子必定是读过这首白马诗的。而且,我们知道,孔子特别爱马。诗中的“微吟”或“祝辞”,以及“逝者”,则显然直接来自于孔子——他曾坐在东流的川上感叹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逝者完美”——这是我在诗中,第一次写到伟大的孔子。一晃差不多30年过去了。直到去年冬天,孔子灿若星辰的形象,再一次从黑暗中浮现出来——真应了宋人唐庚在蜀道馆舍壁间所见的题语:“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于是,我写出了这组长诗《我的孔子》,算是还了年少时的夙愿。

  孔子形象的勾勒或塑造历史,主要经历了这样几个阶段:从文字记载到壁画或石刻图像,再到后来各种材质(竹木牙角纸绢等)的描绘雕刻。文字上最早记录孔子形象的,始于庄子。庄子是一个很奇怪的哲学家,在他眼中,举凡圣人仙人智者,长得都比较丑,甚至有生理缺陷。因此,他笔下的孔子,形象也光鲜不了,《庄子·杂篇·外物》中,借老莱子的学生之口,我们知道了孔子的长相特征:身材不成比例,上身长下身短,背有点儿驼,耳朵后贴。唯一不同寻常者在于他的目光:敏锐,高远。略晚于庄子的另一个先秦学者荀子,也在著作中零星地谈及孔子的形貌。《荀子·非相》中说:仲尼之状,面若蒙??。这个“蒙??”,又写作蒙箕,就是驱鬼的方相氏,国字脸,发如蓬,面目狰狞。如果真是这个样子,那孔子的长相确实有点吓人了。后人认为庄子的记载可能更靠谱一些,所以,史家司马迁在《史记·孔子世家》中,关于孔子形象的描述,基本上是在庄子的基础上完成的。而且,司马迁还记录了孔子出生时的样子:“(孔子)生而首上圩顶,故因名曰丘云。”唐人司马贞在《史记索隐》中注释说:圩顶言顶上窳也,故孔子顶如反宇。反宇者,若屋宇之反,中低而四傍高——在《我的孔子》中,我就这样表达了对于孔子的崇敬:“一座/反覆的建筑/或宇宙/自有其明亮的部分。”

  但是,对于想了解孔子的人来说,文字记载还是显得虚幻了,他们希望孔子的形象更直观一些,俯仰之间就能见到。这个任务,只有直观的图像才能实现。最早的孔子图像可能出自于壁画,但是这只是一种推测,并没有实物资料可以证明。可以肯定地说,孔子画像,在西汉时代开始流传,并有专门的画稿粉本,《汉书·艺文志》上就载有《孔子徒人图法》二卷。到了东汉,孔子图像得到进一步强化,并且有部分图像保留了下来。因此,我们现在能够见到的最早的孔子图像,主要不是来自壁画,而是来自石刻。这些被称为画像石的石刻作品,大多来自于儒学发源地齐鲁一带,在内蒙古、河南、四川等亦偶有发现。所画题材,主要是孔子见老子一类。这些石刻上的孔子形象,由于受到石刻材质、雕刻技艺以及表现方式的限制,基本上属于侧面剪影式的表达,并没有太多的面部细节刻画。估计当时已经有比较固定或程式化的粉本流行于坊间。继汉代石刻中大量出现孔子剪影之后,由于受到佛教艺术的影响,孔子的图像渐渐开始多起来,又在纬书的神话推动之下,图像的内容与形式也变得越来越丰富,以至于后来形成蔚为壮观的圣迹图体系。无论是早期还是中晚期,石刻始终是承载孔子图像的重要介质。

  《我的孔子》的写作,一直与图像有关,尤其是与圣迹图有关。在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的单行本中,还收录了36幅明清时代的圣迹图。摹仿佛本生或佛传故事而形成的圣迹图,出现得较晚。据乾隆《御制文二集》著录《大禹治水图题语》说,内府藏有南唐画家周文矩所作《圣迹图》。以此,知圣迹图之作,当始于晚唐五代(清人黄崇惺《草心楼读画记》则云其外舅家藏有唐阎立本画《孔子事迹二十四图》)。至元明时代,绘圣迹者渐多。可考者如元大德年间,孔子第五十三代孙孔津编有《孔圣图》(已佚,清黄虞稷《千顷堂书目》著录)。尚存于世者,当以明正统九年张楷序刊之《孔子圣迹图》为最早。其后,又有明弘治十年何廷瑞木刻本。万历十九年,山东巡抚何出光首议,以曲阜孔庙散存木刻为底本,勒石而为图。次年,山东按察副使蜀人张应登建议增图至112幅,由孔子第六十一代孙孔弘复理其事,历时近五年方毕其功。由于石刻椎拓不便,明清以降,仍多以木刻行世。较为通行者,大多以同治孔宪兰木刻本为蓝本,翻刻或刊行时,略有变化。

  《我的孔子》最终从文献和图像艺术中跳了出来,跳进了更为鲜活的诗歌中。孔子就像长夜中的一轮朗月,身映千山,影分万水。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自己的孔子形象,如同每段壑谷、每条溪流,都有一片自己的月影一样。《我的孔子》一诗中所写的孔子,就是我自己心中的孔子形象,在我心中,他如朗月般照映在人间,永不褪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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