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古诗词很热，这自然是大好事。无论是媒体造势，还是政府推动，在我看来都属顺理成章。道理其实也并不复杂：古诗词，可能是为数不多能够让我们内心安静下来的东西之一，对于我们这个略显浮躁，变动过于快速的社会，学习优秀的古诗词，不仅事关文脉的传承，也有益于性情的涵养和社会的教化。兹事体大，怎么强调也不为过。

　　学习古诗词，当从娃娃抓起。诚如蒋勋所言：“在诗句中长大，知道有多少领悟和反省，懂得敬重一句诗，懂得在诗里尊重生命”。诗词，就是美的钥匙，是未来主人翁成长的精神养分，也会成为他们担当责任的人文根基。“腹有诗书气自华”，在诗词中长大的人越多，我们这个社会的精神气质就会越高雅。

　　有鉴于此，我对最近清华附小的六年级学生用大数据研究苏轼而成为网红，亦喜亦忧。喜的是，孩子们能对苏轼发生兴趣（无论是自发，还是学校的发动，其实都无妨）。他们的研究《大数据帮你进一步认识苏轼》也的确不乏独特的视角，像苏轼的旅游品牌价值、苏轼的朋友圈等，单看标题，就颇为让人会心。忧的是，以做论文和数据分析的方式来解读苏轼，似乎严重跑偏。尤其是六年级的孩子，我觉得，他们还是应该先从了解经典做起。研究的事情，不是不可以做，也一定有其价值，但我总觉得，它不应是这个年龄段的孩子所为，相关的事情还是交给专家更好。他们更应做的事情是，阅读、吟诵更多的古诗词，感受经典之美和中华文化之美。

　　蒙教育专家赐教，这种让学生针对某一课题进行研究，并写成论文的教学形式，叫做项目式学习法，在北欧、北美等国家颇为流行。专家还说，今天小学生的知识水平和学习能力，超乎成人想象。站在前人的肩膀上，人类将变得越来越聪明。这叫“弗林效应”（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美国心理学家詹姆斯·弗林发现在此之前近一个世纪，人类的平均智商水平随着世代的更替越来越高）。

　　看来，清华附小学生是顺应世界潮流，我辈实属孤陋寡闻。但我依然固执地认为，他们不是研究得不好，而是选错了研究对象。清华附小学生的利器是技术，但对于依赖个体心灵和内在情感的诗词来说，技术永远无法触及它们的本质。某种意义上讲，技术是反诗意的。诗词还是一个和谐的整体，好的诗词，文字、韵律、结构、意境浑然天成，缺一不可，无法分割。作家刘慈欣在小说《诗云》里就举了个例子，唯有从整体来看，一个美女才是美女；用一把利刃将其切开，取出每个脏器，剔出每块骨头，把肌肉和脂肪分门别类，再把血管和神经拣成两束，还能是美女吗？用大数据来处理古诗词，与此相仿。它违背了诗词的基本审美，价值极其有限。比如清华附小学生发现了苏轼诗词的高频词“子由”“归来”，固然透露了一些信息，但它们的确只是信息而已。就好比有人不费辛劳统计出红楼梦里有多少个梦，其情固然可感，其志固然可嘉，但又怎样呢？恐怕曹雪芹也不知道他写了多少个梦，苏轼也不知道他的诗词里有多少个“子由”。这样的数据分析真的就能体现我们今人的智慧，或者作为我们越来越聪明的证明吗？

　　古人云，“温柔敦厚，诗之教也”，又说“诗可以兴”，古典诗词的重要功能在于涵养人的性情，是成人教育的开端。因此，诗词教育，应重在审美，重在孩子内心的感受。中国诗词博大精深，有自然之美，有人文之思，有至情至性，有家国情怀，有小桥流水，有慷慨悲歌……诗词之美，美在文字，美在韵律，美在境界，美在穿越历史时空的真性情，非用心感受不可。所谓“在心为志，发言为诗”，“心”是诗词的生命，离开这个根本，写不出好诗词，也无法品位诗词之美。

　　我尊重清华附小学生（还有他们背后的家长）的努力和劳动，也无意否认大数据的强大及其应用给时代带来的便利。我只是觉得，他们的技术分析用错了地方。偶尔为之，固然不妨，还能博得公众的眼球和欢呼，但却万万不可因此遮蔽了孩子们的一颗颗诗心，更不宜以此为典范向全社会推广。

　　大数据分析不出古诗词的美。只有用心用力去吟诵、学习、感受，我们才有可能领略其中一二。这或许也算是今人对经典应有的一种温情和敬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