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场种谷子的雨

2018-04-23 06:27:16 中工网--《工人日报》

　　谷雨前后，撒花点豆、种谷子。

　　这时，常有一场雨应时而落；真是好。好雨知时节，润物，又不喧嚷，像好脾气的人，善解人意，把好事不言不声地就做了。

　　本来嘛，立春至清明，春风没消停过，忙忙慌慌的，来往奔走，耕云播雨；雨确实也下过几场了。八百里太行，被雨催得恢复了弹性；最明显的是，所有的草木叶，有了皮肤感；拿手一捏，哪儿都是鲜嫩的，像年轻人的脸。

　　但有些土地，坦呈棕黄枯竭的荒凉，撂荒得像空位子。确是空位子啊，预留的——给那些姗姗来迟的瓜豆、棉花和谷子。它们个儿不大，脾气不小；等你们大家都坐好了，进入绿的状态了，好，我们联袂出场。一出场，风也温润，雨也温润，太阳也温润。整个儿一个跑步上路的好氛围。

　　这就到谷雨时节了。村里人说，谷雨谷雨，就是下谷子的雨！一场谷雨一年粮哩。

　　村里人还说，黑夜下雨白天晴，打下的粮食没处盛。这是饱含生存智慧的经验之谈。谷雨，就常常下在黑夜里。雨点连成线，随风潜入夜，脚步轻轻的，不惊扰熟睡的人、畜和土地。飒飒，簌簌，节奏匀称；点成线，线成帘，帘成排，季节里，再没有比这更柔曼的依仗，更有诗意的军威了。

　　人一大早起来，开门就去看昨夜的落雨，尽管雨声轻柔，但盼雨的心，怎会忽略久盼而至的佳音呢？夜雨，已经把人的梦都编织了好几轱辘了。现成话儿，在肚子里憋了好久，一张嘴，就涌出来一句：“好雨啊！”

　　雨，还在下。不急，慢慢下吧。你下你的，我做我的。几帧关于女人的老画面从史册里，闪身而出，在潮湿的空气里，在暗淡的天光下，悄悄地活动。各式各样的小布袋、塑料袋，被一股脑儿搜罗出来，花花溜溜的豆子倒出来：芸豆、黄豆、四月鲜，绿龙、架豆、大麻掌，弯钩黄儿、胖孩腿儿，家雀蛋儿、兔子翻白眼儿……五花八门的瓜籽紧接着倒出来：南瓜、倭瓜、瓠瓜，葫芦、苦瓜、冬瓜，西瓜、甜瓜……还有专门用来欣赏的看瓜。豆和瓜，重新挑拣了一番，秕籽挑出来，有磕碰痕迹的挑出来；一轮一轮的挑选，你明白了种子选手这个词语的严谨和形象。

　　棉籽瓜籽用温水浸了，谷种、豆种用簸箕簸了。干干净净，壮壮实实，像乡下健壮的新嫁娘，明朗清洁，一生都能托付。

　　雨后，太阳出来，晒上两三个整日。小风微微，暖气熏熏。这风，这雨，这阳光，跟暖暖的地气一搅拌，是多么好的氛围啊！不施肥料，胜施肥料。种谷去啊，种瓜去啊，撒花点豆去啊。

　　那些暗淡的老画面，转换了背景和场合；寥廓的田野里，人迹点点。

　　男人到地头，常常翻一锨土，验验墒情。六七成墒时，好下种。那就趁这六成墒啊。这样的墒土，不需施底水；种子入土不歇气儿，就势猛长，赛跑一样，憋一口气。不几天就喷出一地的绿问号。

　　春播，有两种，小片地，种瓜豆，可以点播：一人在前刨埯，一人在后撒种。前面的人，一锄轻点，一个浅窝出来啦，松软的，酥暖的；三四粒豆，落进窝里，模样多么怡然安然。幼时，爹忙大田，娘带我们去种小田。她刨埯，我们点豆。她一溜刨出了老远，我们还在头挤头，围一个空埯，为豆子的位置争论不休。

　　各种瓜，各种豆，都下地了。谷雨是水，更是肥，错过了谷雨，辣子不辣，黄瓜不甜，苦瓜不苦，茄子吃起来像破棉絮。

　　谷子错过了谷雨，还叫什么谷子呢？

　　大块儿地，种谷子，需条播，动犁铧。小拖拉机挂着犁铧，突突来去，地头一个轻巧掉头，贴着犁面，哗哗过去，黑土翻卷浪涌，耕地片时完成。过去没有机械，牲畜拉犁，种得也不慢。那又是一幅年代久远的图景了。种时，一人在前牵牛，一人在后摇耧，驴或牛的速度，要控制好。像犁地一样昂昂地来去，是不行的！放缓，放匀，让耧里的谷种，流水一般，缓缓撒落，不成堆，也不断条。

　　三五天，芽子出土，绿色铺开，松软软湿润润的地面上，小问号，俯头；小绿伞，撑开。你放眼过去，万众呼应。在地头稍稍站会儿吧，不然，你也会变成一颗种子。

　　心里痒痒的，脚下痒痒的，一种根须样的东西，就要从脚板下生出。赶紧挪下脚；要不，你真的会生根，发芽，化成一株绿苗苗了。（米丽宏）

编辑：肖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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