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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愁》是诗人余光中漂泊异乡、游弋海外回归后的诗歌名作。其中四个意象“邮票”“船票”“坟墓”“海峡”,无不牵系地名。没有了地名,“邮票”不知向何处寄,“船票”不知朝何处开,“坟墓”不知在何处找,“海峡”不知沿何处流。可以说:剥离了地名,乡愁则“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作为地方标识和地理符号,地名承载着方位坐标的功能;作为地方历史标签和文化符号,地名又蕴含着一段历史,讲述着一个故事,寄托着一种期盼。冯骥才在《地名的意义》一文中说:地名有着和生命一样丰富和深刻的含意。一个地方自有地名才算是真正的诞生。地名中潜存一种凝聚力、亲和力,还有复杂的情感。地名是一个地方文化的载体,一种特定文化的象征,一种牵动乡土情怀的称谓。设若说,山水建筑承载的是地方有形、看得见的物理乡愁,地名承载的则是地方无形、看不见的文化乡愁。
“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乃是汤显祖对古徽州的诗意赞美;“玩在杭州,穿在苏州,吃在扬州,死在徽州”,可谓文人墨客魂牵梦萦的梦想。历史上徽州府大名鼎鼎,这里诞生了与藏文化、敦煌文化并称中国三大地域文化的徽州文化,徽商更是叱咤风云明清五百年。然而,如今徽州早已盛名不在,有的则是人们对徽州的陌生。徽州名不如昔,固然有文化环境衰落的客观成因,更有任性更名、随意规划的人为肇因。1987年,徽州市改名黄山市,如雷贯耳的徽州府被降格为市辖区。古徽州府原辖九个区县,整体人文基因相同,历史脉络相通。大黄山市设立,婺源已属江西,绩溪划归宣城,附着这片连体水土罹遭割裂分离,徽州美名渐行渐远。徽州人无奈自嘲:“绩溪哭,歙县告,屯溪跳,旌德恼,山上叫,山下闹。”《人民日报》亦曾发文感叹:“可惜从此无徽州。”文化撕裂衍生地理旅游乱象,黄山本地就流传一语:皖南处处皆黄山,只见牌子不见山。因为此地有三个黄山:黄山市,黄山区,黄山风景区。
1986年以来,中国约6万个乡镇、40多万个建制村名称消失,至于消失的街道名称更是数不胜数。“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伴随老建筑老地名消失,莫名其妙的新地名如雨后春笋层出不穷。崇洋者如:蔓哈顿、白金瀚宫、巴厘岛、白宫、山姆小镇……“高大上”者如:某某天下、某某国际;“无厘头”者如:阿弥陀佛、康桥丹堤、大通首玺……光叫各种曼哈顿的建筑,全国就有近百个。光怪陆离华而不实的地名乱象,非但无法传承历史文化,而且无法承载故人乡愁,令大批土生土长的原住民老泪纵横,让不少漂泊异乡的游子叶落无根。
地名任性不难找到制度失范导因,地名乱象深层原因却在于,地方缺乏对地名作为文化标签和历史符号的价值认知和信仰敬畏。说到底,一个地方是否有文化,既不是看这个地方曾经有过多少文化,也不是看这个地方现在还剩下多少文化,而是看这个地方如何对待文化和文化传承。
城市是有生命的,地名便是这历史命运的容器。地名不仅承载了大量个体记忆与情感,也承载着传统文化和特定地方的历史密码,众多独特地名其实都是历史留下的“活化石”,是弥足珍贵的文化遗产。如果说,在城市化进程中,民居建筑作为有使用周期的物态乡愁,很难做到悉数完好保护;地名作为文化乡愁,则大可以从一而终地捍卫。进而藉以后者的捍卫,实现对前者文化脉络的传承延续,让我们即使“望不见山、看不见水”,也能“记得住乡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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