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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 伟:流年背影
//m.auribault.com2015-08-03来源: 人民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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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国千百年来留下的城乡二元结构就是这样的任性和分明。

  冀鲁豫三省交汇处的清丰是典型的平原农业县,县城东南18华里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村子写满了我童年的故事。记忆中,村口是几堆伞状的柴火垛,炊烟袅袅,饭香飘飘;“村子”到“集上”,柴火垛越来越少,可摆着“洋货”的合作社和吆五喝六的小食堂倒多了两个;“集上”到“城里”,南来北往有一条可以相向行车的柏油路,三层楼的招待所被乡亲们视为“庞然大物”;后来,求学打拼参加工作,高速公路载我来到梦中的“城市”,不见了柴火垛,不见了旱厕所……

  城与乡,今与昨。流年镌刻着乡愁,而流年中的一个个背影,承载着我的感喟。

  笛声里

  老家河南清丰县柳格乡,因横跨新106国道,前年改成镇。

  “三里不同俗,十里改规矩。”

  小时候,庄稼人的赶时髦和开眼界,就是一起去乡里赶集。

  柳格是闻名遐迩的“铁木之乡”,铁匠、木匠、手艺人比比皆是。我上初一时赶年集,高赵店一个泥塑艺人的表演让我目瞪口呆,叹为观止。泥塑是用黏土捏制成鸡、鸭、狗、猴、鸟等小动物的造型,晒干后坚挺且惟妙惟肖,里面是空的,“屁股”下面留着出气口,安上两片竹片儿,一吹便发出各种动物的声音,大人们给它起了个好听的名字 ——“吹咕嘟”。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随着下面起哄,人越来越多,三面围成圈。赵氏艺人走到人群正中,目视前方,打躬作揖,一手抓起两个“吹咕嘟”,一手攥过一只洋瓷碗,气调丹田,嘴鼻换用。时而,气流倒逼音频高亢,虎口衔碗;时而,鼓腮换韵喷腔爽利,一指飞扬。

  音似林中走兽,声能百步穿杨。一个小物件里竟吹出《百鸟朝凤》。

  厉害!

  艺人当天能挣多少钱我没看到,我只看到热心观众给他递上馍馍端去汤,我还看到他后面的孩子是咸是甜大口大口吃着,不时反转冻裂的手掌擦拭热碗……

  30年过去了。“龙生龙,凤生凤,艺人后生带灵动。”当初那个吃糠咽菜的孩子,如今是唢呐班的台柱子,也有人喊他“团长”。红白喜事的单子接得满满的,一年到头难得偷闲。这几年有了些积蓄,艺人后生还带头给村里捐款修路,建图书室,购置音乐类书籍。“吹”艺名震三里五乡,德行传遍四面八方。

  “赵校长!”去年回老家,我迎面喊他。

  “哥呀,你真会鼓励。”他莞尔一笑。

  “校长”?

  原来,这小子福气,娶了个当音乐教师的媳妇,在镇上办起了器乐“特色”班,老婆教学他管理,不叫“校长”叫什么?

  “特色”?

  除招收二胡、笛子、小提琴、萨克斯、架子鼓专业在校学生,还特别把义务培训以唢呐专长求谋生之道但家庭和身体残缺的农村孩子做重点。这正是前面他在村图书室添购音乐类书籍的初衷。

  去年寒假一天,我悄悄溜进这“特色”课堂,后生正教一个盲童识谱。老师手把手,学生有灵犀。墙上两个一张一弛的背影,让我不忍心打破这难得的和谐。侧面看去,他们的身影笔管条直。抑扬顿挫,吹出去的是音乐,吸进来的是幸福。

  今天,盲童“成手”了。老者逝去,一曲《秦雪莲吊孝》吹得你梨花带雨,如诉如泣;新人盈门,一曲《抬花轿》听得你喜气洋洋,如痴如醉。戴上墨镜和正常人没什么两样的他,得以在这个社会安身立命,他吹喇叭踱方步“摇头晃脑”的神气就是人间最大的幸福。

  猪圈旁

  小时候,掰着指头盼过年,其实心里想吃肉。

  我15岁那年大哥结婚,为置办酒席,家里杀了那头饲养了近两年的大花猪。

  无肉不成宴。“八碗八碟八汤”,什么猪肝菠菜、糖醋里脊、红烧大肠、酸辣肚丝汤……一一写上菜单。

  一席猪肉宴,全家总动员。猪脸猪蹄猪下水,收拾起来,样样费周章。一天下来,我这个看客倒先打起哈欠。

  “困了?睡去吧,明天还有活。”母亲一边絮叨,一边把煮下的肉汤舀到盆罐里。第二天早起,就冻成一坨上面酷似白色乳胶的油脂,我们那儿叫“腥油”。什么时候熬菜放上一铲,差不多能吃半个春天。那个香劲,吃如今的猪肉恐怕再也体会不到了。

  “诶!诶!得便宜卖乖,这话我不爱听。”前些日子我把这个“肉故事”抖出去,立刻遭到一“肉老板”的反对。

  “我懂。过去穷,猪吃的是草,长得慢;现在条件好了,给它加‘营养’,速成,就不香呗!”我逗他。

  “我这土猪可不是啊!走,到俺院里看看!”显然是我的激将法起了作用。

  哇!偌大个围场有200多头猪,哼哼唧唧好不热闹。它们扎堆搔痒,个个憨态可掬。几个工人铡草放粮,忙前忙后。“肉老板”70多岁的父亲吸引了我的目光:头戴旧草帽,背扛水葫芦,俯身弓腰,给猪舍消毒,为猪洗澡。老人显然是这里的“权威”,不管白天喂食,还是晚上入栏,只要他一“乐、乐、乐、乐……”发号施令,那些“乐乐”们便乖乖地来他跟前“签到”。

  老人腰是弯着,但面子可是“值”呀。他屁颠屁颠的背影告诉我:养“乐乐”,心乐乐!

  “肉老板”陪我参观,边走边讲:“这是肯定的。俺家流转了村里的部分土地,几十万斤玉米大都成了猪饲料,夏秋季节还会补充一些青草和野果。俺爹在生产队当了一辈子饲养员,把猪娃子看成自家‘孩子’,猪长得再小再慢,也不许‘开小灶’;他干活再苦再累,也不能‘拔苗助长’。老爷子过得充实啊!”

  我为老人弯腰含胸的背影点赞,隆起的脊背托起的是责任和担当。

  写到这,我想起前些日子采风时,一位农村问题专家的话:

  “‘穷不丢书,富不丢猪。’中国传统文化折射出古老的东方文明,‘公司加农户’的饲养模式,后者永远是主体,前台餐桌方安全。什么时候,中国农民不养猪了,我们的农耕文明和食品链就会出现断层和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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