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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缪的幸福之路
岳凤
//m.auribault.com 2017-12-07 来源: 光明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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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观点】

  加缪是诺贝尔文学奖最年轻的获得者,是法国极具哲学思想的文学家,他与存在主义一样表达着20世纪最深刻的荒诞,但加缪以建构的模式,为我们传达了他内心深处那份古典情怀和美学诉求,是以中道、平衡和节制的精神所进行的一场爱与美的幸福追寻。

  20世纪,人类创造了前所未有的科学技术成就,却也遭受了前所未有的两场人为灾难,科学技术理性一方面为人类创造了巨大的物质财富,另一方面却产生了更深的精神危机和心灵焦虑。“荒诞哲学”成为资本主义文明遭到严重冲击的哲学表现,而加缪成了20世纪西方“荒诞哲学”的典型代表。尽管某种程度上说,加缪一直被认为是存在主义者,甚至一度与萨特关系甚为密切,但加缪一直否认自己是如萨特一样的存在主义者,因为加缪比其他存在主义者的深刻和可贵之处在于,他虽然也认识到人生和世事的荒诞无助,但他始终拒绝信仰上帝,拒绝虚无主义,始终拥有对人生的信念,始终保有一份对爱与美的幸福追求,是在荒诞的现实之中从“荒诞人”走向“审美人”的生存选择与价值坚守。

  荒诞只是加缪的一个出发点。《局外人》是“荒诞人”的诞生。《局外人》中,主人公莫尔索对一切都没有激情,对自己母亲的死都冷漠得无动于衷,对亲情、爱情,对工作、升职,对世界、人生,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在谈到与女朋友的婚姻时,他说“怎么都行,如果她愿意,我们可以结”,“她想知道我是否爱她,我说我已经说过一次了,这种话毫无意义”。在莫尔索的眼里,世界没有意义,人生没有出路,生活没办法改变,一切都是虚无,“谁都知道,活着是不值得的”。

  加缪用莫尔索的“局外人”意识诠释了荒诞世界之中人的反应,一种“无意义”“无价值”的伦理规则和价值选择。人仿佛被流放在一个与自己漠不相关的世界里,世界对人来说是荒诞的,这是现代人所遭受的生存境遇,从而孕育了“荒诞人”,这更是西方资本主义及其现代性危机的彰显。加缪的作品深刻地揭示了人在异己的世界中的孤独,个人与世界、与自身的异化。

  在《局外人》中,“荒诞人”诞生了,但最后,加缪通过莫尔索的死告诉我们,死亡是“荒诞人”的必然结局,“荒诞人”要经过“审美人”走向“幸福人”,才能抗拒荒诞,超越现实。加缪并没有停留于消极沉沦的“荒诞人”状态,而是走向了积极的反抗。人不能停留于荒诞,而应清醒地认识到荒诞,消解荒诞,超越荒诞。

  在西方荒诞的世界里,人应该如何生活下去?怎样活下去?《鼠疫》中,面对灾难,里厄医生和记者朗贝尔一起,与一群勇于献身、敢于反抗的人们,以人道主义精神抗争鼠疫,战胜灾难,反抗荒诞的命运。同时,加缪借里厄医生对基督教信仰进行了嘲讽。面对突如其来令人恐慌的大面积的鼠疫,在里厄医生积极救助病人的时候,神甫无视现实,无视人的感性的现实力量,却只知道告诫人们如何忏悔,获得上帝的宽恕和怜悯。神甫不敢正视“荒诞”,逃避现实,但其信念却在最后奥东孩子死去的时候遭到了崩塌,如同尼采宣告“上帝死了”一样,加缪并不相信上帝可以拯救人类。加缪正是通过鼠疫隐喻了20世纪西方现代科技理性的滥用产生的危机以及对人类尊严的践踏和蹂躏,更通过里厄医生和记者朗贝尔的积极反抗,与神甫等人的消极接受形成鲜明对比,揭示了唯有现实的努力、反抗和心灵的积极超越才能拯救自己,只有以无畏的抗争精神才能维护人的价值和尊严,这是加缪终其一生都在思考的问题。

  因为,加缪内心之中一直保有至高的美学追求和一份古典美学情怀,这是加缪的“地中海”情结的典型写照,“地中海”情结是他终生向往的古希腊智慧及其所蕴含的中道、平衡、节制的人生美学精神,是一种积极、阳光、乐观、向上、勇敢的精神选择。如何在“荒诞世界”中活出自己,如何在绝望之中生活下去,那就是爱与美的力量,通过爱与美弥合心灵的创伤,拒绝荒诞,走向幸福。

  荒诞,只是加缪的一个出发点。审美,只是加缪的一条途径。加缪的终极指向却是荒诞之外的幸福。从《局外人》(1942年)中莫尔索迷茫、无助、冷漠地将一切都置身事外,到《西西弗神话》(1942年)中西西弗看似荒诞的、无意义的行为却寓意着对神?最坚定的反抗和对生命最富激情的坚持,再到《鼠疫》(1947年)中里厄医生的积极、坚定、阳光、执着地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于无奈之中用行动喻指反抗,于绝境之中用精神彰显希望。可以看出,加缪正是由荒诞出发,经由审美走向了幸福。

  加缪笔下的“审美人”就是最接近幸福的人。加缪说过“幸福和荒诞是同一块土地上的两个儿子”,而且《局外人》的结尾,莫尔索又一次提到了妈妈,“很久以来,我第一次想起了妈妈”,这证明莫尔索重新认识了世界、认识了人生。临死前,莫尔索才认清了世界的荒诞,才清醒地认识到人不能停留于荒诞,“面对着充满信息和星斗的夜,我第一次向这个世界的动人的冷漠敞开了心扉。我体验到这个世界如此像我,如此友爱,我觉得我过去曾经是幸福的,我现在仍然是幸福的”。此时,莫尔索才意识到了人生应该是幸福的,而且自己曾经的生活其实本就是幸福的。故此,在随后的《西西弗神话》和《鼠疫》中,加缪接续了莫尔索的觉醒。

  《西西弗神话》中,西西弗受众神诅咒,将巨石推向山顶,再滚落下来,再推上山顶,再滚落下来,再推上山顶,千百遍地重复着这个工作,永无止境。在多数人眼里,西西弗是没有反抗的最荒诞、最可笑、最无聊、最没有意义的人,而在加缪看来,荒诞的恰恰不是西西弗,而是众神所诅咒的这个现实的世界。西西弗以一种任人摆布的表象,却直接表达了他勇于直面荒谬,漠视荒谬,是敢于通过千百遍的反抗,蔑视神明、超越荒谬的充满激情的英雄。“应该认为,西西弗是幸福的”,这是加缪最终论证的结论,因为加缪认为只有幸福才符合人的尊严,只有拥有尊严的人才配拥有幸福。西西弗被责为永罚,却是幸福的,因为,西西弗以反抗的精神体现了人的尊严和价值。

  所以说,加缪笔下的里厄医生和西西弗都是具有审美意义的追逐幸福的人,都是在加缪所见的那个没有希望和意义、价值跌落的西方资本主义社会及现代性危机之中寻求幸福的人。这也是荒诞世界之中,轻于尘埃般的人所应该做的价值选择,给予自己内心的丰盈和精神的希望。加缪正视世界、正视问题、正视人生,他由衷地赞美这个世界和生活的美好,具有肯定性的价值选择,唤醒人们超越荒诞,直面当下,通过自己的努力走向爱、美和幸福。美国作家苏珊·桑塔格曾说,“除了加缪,我想不起还有其他现代作家能唤起爱”。

  (作者:岳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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