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陌生这件事，他变得不再好奇。有时候我带他出去和朋友见面聊天，三岁的小孩似懂非懂，每次都是在我们聊得好好的时候，他便吵着闹着说要走。

　　一开始我以为他只是任性，后来发现，他是以为我和别人在聊他的病情，就会变得恐惧和焦虑起来。要是把他放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面对陌生人，那更是要命了，我们不能跑出他的视线，哪怕我去上个厕所都不行，一定会哭闹。

　　这种恐惧，我知道也不是一两天可以解决的，只能慢慢来。作为父母，我们能做的就是带他出去接触更多人，看到不一样的环境。

2

　　那时候我还住在滨江，小区里的人工河道中，会有很多蜻蜓产卵，我想其其既然不愿意和陌生人一起玩，那就陪他看看蜻蜓吧。

　　其实在看蜻蜓之前，我已经发现，相对接触陌生人来说，其其对虫子并没有太多的恐惧。有一天，其其在小区里跑步，跑到树丛多的地方去，他个子不高，就在灌木丛间撞上了一只青虫。他不仅没有像一般的小朋友那样害怕和尖叫，还很淡定地过来问我，爸爸，这是什么东西？

　　我就用我的生物知识给他讲解了一番，他听得挺认真。后来，我就琢磨着，陪他开发下昆虫的新世界吧。

　　看蜻蜓幼虫羽化其实是很漫长的事情，要等上三四个小时。第一次，我怕他觉得太无聊，就特别小心地带了一只幼虫回家，放在家里的佛头雕塑上。一方面是让其其能更清楚地观察，另一方面是我本身就喜欢拍照，家里的条件也比较适合拍出好看的羽化照片。

　　这几个小时，其其就一直盯着那只蜻蜓的幼虫，看它怎么慢慢地长出透明的翅膀。

　　刚羽化的蜻蜓体色很淡，和我们平常看到的都不太一样，翅膀也很薄，在灯光下有着强烈的金属反光，特别绚丽。不过，其其眼睛里透出的那种好奇、惊喜，还有专注的光彩，让我觉得更绚丽。

　　过了几天，我又带他去小区的河道边看蜻蜓幼虫。这时候，一个老人走过来，问我们在干什么？我说在看蜻蜓羽化。

　　他问了一句就走了，逛了一圈又逛过来，说我也拍蜻蜓的，想不想看下我的照片。

　　一开始我觉得也就是老年大学那种水准吧，结果他问我，你拍了几种蜻蜓了？当时一下子就懵了，心里嘀咕，蜻蜓不就这么几种么？

　　老人说，我拍了好几百种蜻蜓了。当时我就惊呆了，赶紧收了设备，说，去您家看照片吧。

　　这位老人就是被称为“江南蝶王”的楼信权。楼老师是教生物的，一生痴迷蝴蝶，上过央视，浙江电视台也曾花了两年时间拍摄关于他的纪录片《飞舞的鲜花》，没想到就住在我们小区，还和我们父子俩成了忘年交。

　　楼老师向我讨教拍摄技巧，我带着其其向他学习昆虫知识。因为年纪大了，楼老师是“没车有时间”，我是自由职业者，算是“有车有时间”，几乎有四五年，我们每个星期都一起出去，楼老师见什么教什么，我们仨一路走一路拍一路聊。

　　研究昆虫，一定得在路上完成，这几年好比是博士生导师带学生，我们从完全不懂到了慢慢了解。

3

　　从此， 其其混进了大人们的世界，大人们也很喜欢他。

　　楼老师的家里一直养着蝴蝶，有一种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中华虎凤蝶，楼老师对其进行一代又一代地人工繁殖，从不间断。我和其其喜欢上了蝴蝶后，也开始向楼老师学习，试着自己养蝴蝶。

　　第一只蝴蝶是玉带凤蝶，是在其其大伯的金橘树上找到的，我们如获至宝。我们两个人一起采叶子，一起照料幼虫，直到最后化蝶。这种蝴蝶被称为蝴蝶中的“梁山伯与祝英台”，相传梁祝二人化蝶后化的就是玉带凤蝶。

　　其其第一次看到自己亲手养出的蝴蝶时，整个人兴奋惊喜的表情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发现美、创造美、欣赏美，这种基本的艺术鉴赏对于当今的孩子是匮乏的，很开心其其能从来自大自然的最美的生物中亲身感受到这一切。

　　对于其其而言，爱上蝴蝶只是个美好的开始，在不停学习和探索发现的这几年里，其其对陌生的恐惧感也慢慢消失了。我有时候也会给他设置点环节，培养他与陌生世界的接触。

　　比如，在找蝴蝶的时候，我就会让他自己去问路，很多村民都很淳朴的，特别是看到小朋友去问路，往往还会塞给他一些红薯和地瓜，其其就会很开心。有时候，当地人能告诉我们攻略上没有的信息，让我们用最快的方式找到蝴蝶，其其一看到美丽的蝴蝶，简直太开心了。

　　因为热爱昆虫，我们认识了不少同道中人。对于昆虫，其其有太多的为什么，我就有意地让他去问身边专家级的大咖伯伯们。一开始肯定是害羞的，但慢慢地，他就开始喜欢和陌生人交流了。

　　每年我都会带其其去参加昆虫年会，这些年会都是选择在不同的国家自然保护区举行，有九龙山、武夷山、清凉峰……一群来自全国的专家和爱好者们聚在一起拍摄、对话，分享关于昆虫的那些事儿。去过一次之后，其其就特别盼望每年的这次聚会，还会“演戏”来骗过爷爷。

　　之前有一次我带他去露营，结果他身体不舒服，为了玩他也没和我说，到了露营地我才发现。因为小时候做过两次手术，家里的老人就会很担心，但其其自己心里还是很渴望见到精彩的蝴蝶世界的。

　　2014年的夏天，昆虫年会在井冈山举行，出发前一天其其发高烧，但他不敢告诉爷爷，怕不让去，就骗爷爷说，我全好了。我当然是看穿了他的把戏的，就问他感觉到底怎么样？

　　其其说，爸爸你带上点药，然后给我准备一个西瓜就好了。

　　开了七个多小时才从杭州到井冈山，他就一路西瓜吃过去，身体居然好得差不多了，第二天一早起来居然能和我们一群大人一起爬山了。到了中午就说走不动了，下午我还得继续上山找蝴蝶，就拜托给了农家乐的老板娘，给他贴了个退烧贴，又准备了个西瓜。

　　老板娘看到我这么放心他，也觉得很好奇。

　　昆虫年会里有很多专家，这些专家们对于这么个小萝卜头也很感兴趣。有个南昌大学的博士生导师，是个专门搞蝴蝶研究的伯伯，其其特别喜欢黏着他，跟着他走到东走到西。我们其他人都是以拍照为主，他是去找植物、昆虫的卵和幼虫，观察他们的寄主和生长环境，整个过程中，都在搜集幼虫。有的不是他寻找的目标，就转头递给了“跟屁虫”其其。

　　这个伯伯对其其特别耐心，一边找一边给他讲解。虽然有的东西真的很学术，但其其还真能听得进去，也记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