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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罾簖
宫凤华
//m.auribault.com 2017-05-08 来源: 中工网—《工人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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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卤汀河乡村河网纵横,似村姑皮肤上隐现的青筋。清浅的河流里,点缀着各式罾簖,如一幅乡情四溢的风俗画,悬挂在古朴的岁月里。

  俗话说,勤扳罾,懒张簖。扳罾的每隔半个钟头就扳一次,张簖的一般是隔一夜倒簖。晨光熹微中,灵秀的村姑,撑一条柳叶小船,在河面上轻轻滑过。加上几只水鸟上下翩跹,颇具诗经中的古雅意蕴。

  临河人家往往用罾扳鱼。罾网的四周系在两根交叉的粗竹竿上,交叉处再系在一根粗竹竿的顶端,在交叉处的十字架上扣着粗大的缆绳,缆绳又连着铁滑轮,另一端固定在辘轳上。只要扳动辘轳,牵动缆绳,罾网就从河里升起,水花四溅,鱼虾乱蹦。扳罾是个力气活,也是一门技术活。收网时没有一定的臂力,两三百斤重的网,无论如何收不了。扳罾人明白“四两拨千斤”的道理,利用滑轮渔网不紧不慢地往上扳。

  记得村中专事扳罾的老汉背略驼,高颧骨,满脸沧桑。他沉默寡言,但对我们很慈善,从不发火,任我们好奇地看他扳罾,任我们放飞儿时缤纷的向往。他栖身的茅草屋有着泥土一样的灰褐色,土墼垒墙,麦秸苫顶,低矮的屋檐,焦黑的烟囱。卤汀河在屋前拐了一个弯,显出孕妇般的丰饶身段。

  他常常蹲在草屋前的河坡上,凝望高渺的蓝天上绵羊一样悠闲的云朵,凝望乡村所有的苦难和清贫、恬淡与平和。扳罾的人都有一颗平常心,“十网九网空,捞住一网就中”,贪心的人最好别扳罾。

  扳罾时,扳罾人在绞关前,弓箭步站着、屁股后坠、两只胳膊用足力,两手交替不停地扳。见网里有跳跃着的小鱼,便用小网兜抄上来,养在河边的竹篓里。二三寸长的小鲫鱼或更小的罗汉鱼,只能晒干炖着吃,或蒸熟了用黄酱拌着吃。冬天里,母亲常常买来小杂鱼,用来煮水咸菜冻小鱼,鲜美麻辣,吃得人鼻尖冒汗,满脸春色。

  有时会扳到鲤鱼、青鲲、鳜鱼、鲶鱼、鲢子、鳊鱼等,扳上来时泼剌剌地挣扎。我们大声欢呼,手忙脚乱地把网扳到岸上放平,再扑上去抱住,那鱼往往有四五斤重。这可就轰动全村了,成为大家艳羡的好运道。

  簖是一种古老的渔具,将竹枝和竹篾编为栅栏一样的簖帘,横插于河道,拦住鱼蟹的去路,只留一个齐于水面的“口门”,供船只通行。

  下簖的人家往往用木棍或竹竿钉在水里做桩,桩附近的水底设有鱼簖。鱼簖一节节的,每一节都像一个小圆桶,入口有倒刺,鱼虾游进去了,休想再游出来。簖里有时也装有猪肝、蚯蚓等鱼饵。夜里竹竿上吊着一盏马灯,应和着天上的星光,波光粼粼,一河的碎银,闪烁迷离。

  驾船过簖,见簖口挂着两盏马灯,隐隐约约,每当船底贴着簖帘的“口门”滑行,就如巨大的木梳轻轻擦过,听竹箔滑过船底的声响,嘎嚓嘎嚓——疑似梦境,恍若隔世。其声悦耳,正如乡贤郑板桥对联“船过簖抓痒,风吹水皱皮”所描述的情景。不管是残阳下的还是月夜里的,簖已经成为水乡的一种意象了。

  有时倒簖时会倒出一条小水蛇,就用一根木棍挑起来,再放到河里去,决不杀生。倒簖大多是小鱼小虾,也有昂刺、甲鱼。而龙虾、长鱼蛮多。如今,这些野生杂鱼稀少,拎到集镇上卖,价格不菲。

  到了菊黄蟹肥的深秋季节,一个早上能倒好几斤螃蟹。用稻草串着,拎到菜场上格外引人注目。下簖的人家都有一条小木船,撑船的村姑柳叶一般轻盈纤细,长长的青丝乌鱼一样光亮,竹篙一点,小船在蛋清般的水皮上滑过,留下的波纹如晋人书法潇洒的撇捺。

  那时,家乡的早晨,天刚亮就有人高喊:“卖鱼哟——”人们花几块钱就能买到活蹦乱跳的小鱼小虾,回家煮上两盘,抿几口老麦烧,那日子虽清贫清苦,倒也恬淡滋润。那虾子用白酒一“醉”,倒上陈醋、麻油,真正的出水鲜。鲫鱼豆腐汤,牛乳般洁白,喝得美极了。红烧黄鳝又叫红烧马鞍桥。烧好的鳝鱼段收缩弯曲,形似马鞍,又如拱桥。嚼吮,鲜、脆、软、嫩。

  翻阅典籍,得知扳罾已流传几千年,《楚辞·九歌》中有“扳罾何为兮,木上作渔网”的记载。在故宫收藏的明清山水画轴中,也有以扳罾为题材的作品。而今,回到故乡,很难看到扳罾和张簖的,几近绝迹。河水变得浑浊了,人们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悠闲的扳罾下簖时光已悄然流逝。

  光阴带走了许多悲喜故事,而今,一有闲暇,我就会伫立在家乡的小河边,凝望着潺潺流水和清泠水草。我多想再相遇那古朴的罾簖,多想再见到那扳罾的老汉和撑船的村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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