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近又遇到人们谈论张维迎和林毅夫的争论，有朋友问怎么看。

　　坦白说，我不懂经济学宏论，以略知的一点皮毛，面对学问家的高深理论，除晕乎脑袋的问号，剩下的还是完全不懂的问题，虽然如此，但咱不能不装作去思考，结果想起了一些往事。

　　我生长在横断山脉深处的小县城，记得1979年人口统计时，吃商品粮的户籍不到一万人，去掉区、公社的非农村户口，县城的“城市人口”也就八九千人，是个一袋烟功夫就能从城东走到城西的袖珍院落。

　　地儿小、人口少，在计划经济年代就会面临一些很不好计划的业务，比如要丰富人民群众的生活就是个麻烦事。

　　那时配给日常生活消费品属于公家业务，商业局有专营采购的岗位。本县的职业人士好像是学统计的，经济学知识丰富，是个人才。

　　有一年邻县柑橘丰收，知悉的采购员就兴奋地进了县领导的办公室，汇报说：年末之后是新年，正是缺水果的季节，谁家过年过节不买点水果？所以计划运一车过来，也就两千斤吧，便宜，不愁销路。

　　领导一听，这是好事啊——同意。

　　后来，商业局的土产公司真真地火了三天，然后柑橘就堆在那里少人问津，最后有三四成没卖出去，烂在公家房子里了。

　　这事并未挫伤采购员为人民服务的热心。跨年他又报：某县集中收购乡民鸡蛋，意外丰收，咱应及时下手。对于这次是否有把握的疑问，经济学家解释“上次的柑橘没想到有点酸”，然后论证说：“县里鸡蛋小的一角二分钱一个，大的要一角五，合一元两角钱一斤，我们的很便宜。而且，这次仔细计算过了，县城除掉农民（他们基本不买）大约有1500多户，再加上铁路上和铁矿的几百家，来1000斤销路不是问题。”采购员分析说，适逢春节，计划供应的那点肉食完全满足不了人民的需求。

　　正说着话，俺娘进去给领导送文件，领导就问了：你家会买吗？妈妈问价格。采购员愉快地说，加上运输成本，大概七角多钱一斤，要看破损的具体情况，“绝不会超过七角五分钱。”随后他表示，鉴于上次的经验，这回做过细致的入户调查，几乎家家都会买，连城边的一些富裕农民也表示要买，“一家一户怎么也来个三四斤，保证供不应求。”他强调说。“那么便宜当然买啦。”妈妈回答。

　　鸡蛋的命运还不如柑橘。后来是小农商贩的价格同步下降，而且为了孩子的书本费、过年新装，只准养两三只鸡的远近山民，在积攒多时、必须出货的好时光里，不得不出售更多的鸡蛋，这沉重地打击了精英设计。母亲的体会是这样的：“老乡的新鲜、又便宜，随便挑，土产公司的不让挑，论斤卖大小无所谓，但要买到坏的不是太冤枉啊？”当然买老乡的了。

　　那阵回扣、贿赂属于绝迹状态，人家也是好心，所以虽然给公家造成了重大损失，但“也不好处分你，以后就别再动花花心思了。” 最后，领导告诫经济学家。

　　不是经济学家不长脑子，是市场这个家伙真的不听话。抛开趋势性的原因，个人的行为，如张三想喝点好酒，老王家孩子摔伤了，或者胡二家来亲戚多吃了几顿饭等，这些时代特有的挤占计划资金情形基本不可预测，这些权且统统忽略不计，实际上即便是很小的区域，我们也无法用所谓的数学模型去度量，更何况是宏观领域。

　　人们只是抽取出那些看似成立的条件来佐证判断的成立，而那些“客观事实”，不过仅仅是我们能触及的有限世界而已。问题是，独立于观者、真正外在自为的世界从未曾出现在人的意识范畴内，况且左右市场、影响经济的个体行为始终在变，那些看见的、貌似没有变动的“客观存在”，用怀特海的话说，实质上也处于流变的过程之中，因之，“意识之光……即使在最闪亮时，也只会照亮经验的一小片中心区”。

　　可笑的是经济学家们喜欢将这些“客观”假设为恒定的条件，甚至以之为必然的基石，并由之推导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