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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浦市等你
彭学明
//m.auribault.com 2016-12-07 来源: 人民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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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亲爱的,我现在在浦市,湖南湘西的浦市,湘西泸溪的浦市。我现在正捏着一支画笔,可是,我一进浦市,我的画笔就傻了,傻傻的,不知道怎么落笔。

  浦市实在太美,我的画笔画不出浦市的颜色,任何画笔的颜色都会在这里失色。我的画笔画不出浦市的意境,任何画出的意境,都会缺少浦市的诗意和神韵。浦市本身就是一幅巨大的画,任何灵巧的画笔,都会在这里变得笨拙。

  浦市的画是粗线条的。画的轮廓,就是三块。古巷,民居,河流。三块轮廓,三块腹肌,每一块腹肌还有小的腹肌。关键是,细细一看,还有胸肌、三角肌,有棱角分明、无比性感的人鱼线。至于哪是胸肌,哪是三角肌,哪是腹肌,哪是人鱼线,我也说不清。你就想吧,想哪就是哪,想哪是哪就是。因为浦市是一个天生的美人胚子,不管是美女还是美男,正面,背面,都不是一个美字了得。每一块肌腱、每一根线条、每一寸肌肤,都是一整条弯来直去、直去弯来的风景线。

  古巷有三条纵的,长好几里。一条是河巷,一条是正巷,一条是后巷。可浦市人不叫巷,叫街。河街,正街,后街。浦市人见过大世面,知道街巷是怎么回事,不但这几里长的巷子叫街,那几十条连着长街的短巷子也叫街。天后宫街、十字街、中正街、下正街、犁头咀街、太平街、烟坊街、万寿宫街、寨尾头街,连珠炮似的,叫得你眼花缭乱。

  这三条纵的长街,是浦市最重要的几根筋脉,把几十条短街前后周围连在一起。就像三把梭子连着几十根锦线,织呀,织呀,云一根、霞一根、虹一根,山一笔、水一笔、屋一笔,风一梭、雨一梭、光一梭,一块硕大的锦缎就织成了。

  街道上生长的各种色调的民居,民居上横斜出的各种色调的物件,物件上高挑出的各种颜色的配饰,都成了一团团的彩墨,在宣纸上洇润、浸染。不说别的,就说墙,黑的、褐的、白的、灰的、灰白的、灰黑的、褐红的,多种颜色。一道道光把墙壁釉得锃亮锃亮的,一道道雨把墙壁洗得沟沟壑壑的,一阵阵风把墙壁吹得冷凝沧桑的,还有一缕缕菜香和炊烟,把墙壁熏得温温暖暖的。

  走进去,每一条小街都宁静得似乎只有时光了。时光静静的模样,时光呼吸的模样,我们都仿佛看得见、听得到。你看,时光就那么凝结成了一条又窄又薄的街道,以一地石板的形态肃穆,以一线天光的表情灿烂。高高的天光总是笑眯眯的、眯成了一条缝,漏到石板上,把石板镀得闪闪发亮。雨洗后的石板,更是清清亮亮的,照得见清晰的影子。一街的高楼,一街的矮屋,一街的吊在房梁或屋檐的红灯笼、红辣椒以及各个门面五颜六色的旗幡,都倒映在雨洗后的石板街上,仿若一街落英缤纷的桃红、梨白、草绿和橘黄。微风一吹,那影子在水光中掀起涟漪,丝丝洇散,摇曳飘舞,仿若时光细微的呼吸。

  在李家书院,聪明的李家人,在屋顶开一个升子样的天窗,时光就变成了一个大大的升子,装满光亮,如瀑倾泻,跌落庭院,照亮整个院落,照亮琅琅书声。有风的时候,风跌落进来。有雨的时候,雨跌落进来。有云的时候,云跌落进来。有月的时候,月跌落进来。有星的时候,星跌落进来。云雀、画眉,还有喜鹊、燕子,也常常好奇地跌落进来。你一定会说,雨跌落进来,那不全完了?才不呢!聪明的李家人,在院子里留有一个四四方方的天井,天井与天窗相对,专门迎接和安置天外来客。这样的书院,李家不是唯一,一个小小的浦市,居然有十多座书院,一个个书院染起一城书香。

  那个吉家大院,是山西一个姓吉的商贾在明代来到浦市做桐油生意时建的豪宅,历经沧桑,却容颜依旧。姓吉的看上了这里的风水,就割舍不下,建了豪宅,坐地经营。那高大结实而又厚重的石头墙,昭示着吉家的富贵殷实和大智慧,门闩上那个看不见的、一按就可以关门打狗的小机关,又尽显了吉家的谨小慎微和小精明。房梁、门窗和门脸上的雕梁画栋,笔笔精致,刀刀细腻,幅幅唯美,全是凝固的明朝时光和吉家辉煌。

  如果说李家书院的时光是书卷的,那吉家大户的时光就是豪华的,而青莲世第的时光,则是最安详的。

  青莲世第,是另一个李姓人家的宅第。青莲,象征着主人高雅的品质和追求。世第,象征着家族久远的历史和意愿。一座世世代代居住的宅第,仿若一朵清纯高洁的青莲,绽放在后街的小巷深处,清新,脱俗,安逸,净世,凝结着人世最美的时光。后街本是低调的,低调得都是小门小户。所以,再气宇轩昂的青莲世第,看上去都格外低调朴实,毫不起眼。如果不是当地人引路,你很可能就擦肩而过了。如果擦肩而过,你擦掉的就是你人生最该享受的一种时光,你过掉的就是你人生中很难再会遇到的安详。安逸脱俗的时光,清新净世的安详。说它安逸脱俗、清新净世,是因为一进去,你仿若来到红尘之外、世外桃源了。那种庭院深深的清冷,那种庭院深深的安宁,那种庭院深深的肃静,让人一下子仿若隔世。红尘的喧嚣、世俗的浮躁、人间的欲望,一下子就被这深深的时光锁在门外,拦在身后,六根清净,与世无争。坐在这里边喝茶边谈文学,文学才是文学,没有其它。坐在这里边喝茶边听音乐,音乐才是音乐。坐在这里边喝茶边聊世界,世界才是世界。坐在这里边喝茶边想人生,人生才是人生。总之,这里谈什么,什么都纯粹。想什么,什么都才像那么回事。这么一个安逸、脱俗的所在,你不安逸、宁静也安逸、宁静了。这么一个清新、净世的所在,你不清新、净世也清新、净世了。这么一个高雅、脱俗的所在,你不高雅、脱俗也高雅、脱俗了。就像一朵莲花,出了污泥品自高。

  爱热闹的,可以去万寿宫。高大、宽敞的万寿宫,是当年红极一时的江西庙,是江西客商的会馆。这里,有一个很大的戏台,浦市的目连戏和辰河高腔在这里上演。美丽的旦角水袖莲花摇唱着出来,英俊的生角风火铁骑飞奔着追来。唱爱恨生死,演忠奸良善,大精大彩让整个会馆的观众都站起来大声喝彩。

  这目连戏和辰河高腔,是南来北往的文化融汇的,是整个华夏的文化精髓哺育的,是戏剧的活化石。明朝时,华夏版图被划为两京十三省,而两京十三省都在浦市设有会馆。明清至民国年间,在这古镇里,除了两京十三省的会馆,还有二十多座货运码头、三条商贸古街、六座古戏楼、几十个寺庙、作坊。您说,当年的浦市是多么的昌盛繁荣!

  这样的昌盛繁荣是从河街边这条宽广的河流来的。这条河叫沅水,是浦市的母亲河。宽阔浩荡的母亲河给浦市孕育了丰富的铁和朱砂,赐予了浦市丰盛的木材和桐油。铁黑砂红,木沉油亮,都是那个年代不可缺少的贵重品。所以,浦市的码头,每天都是商贾往来、舟楫蚁拥、万家灯火。铁从河上运过,一河的铁兄铁弟在河面拱手相逢。砂从河上运过,一河的砂姐砂妹在河面笑逐颜开。木材和桐油在河上运过,一河的船工号子和水手野性赤裸的身影。沅水创造了浦市的商业繁荣和文化汇聚。不说别的,就说浦市的踏虎凿花,就是华夏文化汇聚的典范。踏虎本是合水乡的一个村落,因为凿花起源于这个村落,所以叫踏虎凿花。这浦市的踏虎凿花,融汇了陕西山西的剪纸、浙江福建的木雕、贵州云南的蜡染以及本地的扎染等民间工艺。聪明的浦市人,把图样先剪在纸上、再钉在板上,然后一刀一刀的刻、一刀一刀的凿、一刀一刀的雕,再把雕版涂上各色,印在布上。要花,花就开了。要鸟,鸟就飞了。要鱼,鱼就跳了。要果,果就熟了。要神,神就来了。如果要个美人,美人就闭月羞花地有了。所有的梦想,都可以美美地绽放、美美地开花。

  虽然浦市昔日的繁荣昌盛消失湮没了,浦市的历史却厚重博大了。那些曾经的繁荣昌盛,都变成了历史留了下来,历史又变成了风景留了下来,风景又变成了财富留了下来。街,巷,楼,墙,瓦,檐,河,船,戏,人,都一页页地翻过去,一页页地翻过来,成为浦市亘古不变的美、万古长青的景。一个地方的历史,就是一个地方的大地,越久越深厚,越久越肥沃。一个地方的历史,就是一个地方的天空,越久越广阔,越久越高远。没有了历史,就没有了根。

  那些从历史的风景里走出来的浦市人,就像是从《诗经》里走出来的好诗句,有风、有雅、有颂,有韵、有味、有情。男人像唐诗一样飘逸,女人像宋词一样温婉,老人小孩,都像汉书一样回味无穷。厚重的历史赋予了他们厚重的人文,厚重的人文又锻造了他们厚重的品行。

  曾经商旅云集的南来北往,造就了他们的宽广包容、热情好客和质朴善良。曾经繁荣昌盛的辉煌,使他们拥有的不仅是自豪、自尊,还有底气、豪气和乐观、淡定。他们如此安逸、知足,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脚下这片土地有足够的吸引力、向心力和爆发力。浦市认定了自己,未来认定了浦市。我曾经错过了丽江和香格里拉,又错过了凤凰和乾州古城,还错过了喀纳斯和云水谣,我再不能错过浦市,再不能错过你。

  如果情有花期,我在浦市等你。

  如果爱有轮回,我在浦市等你。

  如果今生有缘,我在浦市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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