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珠三角林场的坚守与进击(人民眼·生态文明建设)
云勇林场飞马山水库。
王伟宏摄
林场职工在巡山。
张秀丽摄
珠江三角洲地区企业密布,寸土寸金,却隐藏着一座3万多亩的“天然氧吧”——广东省佛山市云勇林场。这里,生长着520多种植物,森林蓄水量达512万立方米,被誉为“珠三角的塞罕坝”。
云勇林场始建于1958年,风雨兼程一甲子。创业时,白了青丝,绿了荒山;低潮时,困难重重,初心不改;转型时,爬坡过坎,勇往直前;改革时,乘风破浪,创新不已……从连绵荒山到茫茫林海,再到远近闻名的森林公园,云勇林场以60年光阴,谱写了一首跌宕起伏的生态文明进行曲。
改革开放初期,佛山对生态环保认识不足,低端产业一哄而上,影响发展质量。如今,工业重镇佛山痛定思痛:“尝够环境污染之苦,更觉绿色生态珍贵。”
在建设美丽中国的征途上,以制造业享誉世界的珠三角,正加速转变发展方式、推进绿色发展。云勇林场的转型探索,堪为生动注脚。
创 业
“半个月挖坏一把锄头,个把月砍钝一把镰刀”
一盏马灯、一双胶鞋、一把锄头、一顶草帽——云勇林场总部展览馆内,几代拓荒者的生活用品和劳动工具,诉说着一个个筚路蓝缕、砥砺奋进的感人故事。
1958年春,珠江两岸红棉怒放。120多名抽调来的干部和职工,聚集到珠三角泗云山区腹地。这些平均年龄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分为多个组,吃住、劳动在6个远近不等的工区,垦山造林,开启了云勇林场的创业史。
林场没水、没电,路边茅草齐腰,山坡荆棘丛生。场部设在附近的甘蕉村,借一间民房办公。职工则统一住在另一个村的祠堂,铺层稻草打地铺。后来,大家就地取材,在各工区搭起一间间茅草棚。厨房搭在茅棚外,几块石头垒个灶,生火做饭。
1962年2月,19岁的严自强高中毕业,一把锄头挑着行李,冒雨进山报到。他分在最边远的十二沥工区,距场部20多公里,“我挑着90多斤的床板和行李,差不多走了一天才到。途中,有位女同事踩翻石头,跌进小溪。”
当年,林场主要种植松树、杉树等用材林,要求“头戴帽”(山顶、山背种松)、“身穿衣”(山洼、山脚种杉)、“脚着鞋”(低洼地种竹、果树)。职工每天工作就是打穴、抚苗、育林。
“冬春季节尽管气温低,我们多数人也是赤脚开山,脚趾冻得像红萝卜。饿了啃几口冷馒头,累了躺在草地歇口气。半个月挖坏一把锄头,个把月砍钝一把镰刀。”严自强回忆。
荒山野岭,蛇虫出没。有的职工被黄蜂蜇伤,3天下不来床;还有人被毒蛇咬伤,来不及送医院救治,年纪轻轻就长眠在这山里。以防万一,林场成立了民兵排,配发步枪。
体力上经得起打熬,精神上也须耐得住寂寞。
山里工区不通电,俯首孤盏听夜雨敲窗,仰头星辰映树影绰绰。一张报纸送进林场,转来转去,读到时已是半月前的旧闻。
“记得一个冬天傍晚,场部大院空空荡荡。一位老职工独坐凳上,面对一堆篝火,拉起二胡,松涛阵阵掩不住曲声呜咽。”云勇森林派出所所长叶小飞正巧看见,鼻子陡然一酸。
为了留住职工,林场干部不得不耍点“小聪明”。林场通电后,新招员工报到,便特意安排在晚上。外面伸手不见五指,场部内却灯火通明,再杀上一头猪。新职工个个高兴:“谁说林场苦?这不,灯光明亮,还有猪肉吃!”
第二天起床,环顾四周,荒野苍茫。新职工顿时心凉了半截,当天就走了一些人,请假回去就再没回来。
然而,大部分云勇人选择了坚守。他们难免有过短暂动摇,时常也发些牢骚,不过一旦选定,便风雨兼程,一往无前。林场创办头17年,累计种树近3万亩、1170多万棵,每人年均造林20至30亩。
“头顶青天,脚踏实地。白了头发,绿了荒野。”这种咬定青山不放松的定力,已深深融进云勇人的血液,代代相传。
2001年,严利章接过父亲严根开手中的镰刀,当上了护林员,“牢记父亲那句叮嘱——好好干不要丢人。”
阵 痛
“万万没想到,一个国营林场竟发不出工资”
进山一条泥沙路,弯多道窄,坑洼不平,公交车进不去。场部距附近的明城镇30多公里,步行需3个多小时……1994年7月,21岁的许雄坚挥别广东省林业学校,顶着火辣辣的太阳,走进泗云山深处云勇林场大门,“苦点、脏点、累点,我都有思想准备,咬咬牙就过去了,只是万万没想到,一个国营林场竟发不出工资。”
熬过创业期的艰辛,云勇林场迅速发展。尤其是1984年7月,管理权从广东省下放到佛山市后,云勇林场按市场需求增种松树、果树,开办松香加工厂、饮食店、旅游项目等,二三产业联动,经济效益倍增。1987年至1990年,云勇林场总收入3518万元,被评为“全国百佳国营林场”。
不料,到了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市场风云变幻,钢材、水泥、塑料等工业品产量剧增,建筑木材需求量急剧萎缩,价格大幅下跌。靠山吃山的云勇林场效益一落千丈,陷入“断炊”危机。
这个时间段恰好是云勇林场新老职工交替期。一辈子献身林业的老职工收入锐减,心理落差大;雄心勃勃想干一番事业的新职工措手不及,情绪波动大。
“几个月发不出工资,上百名员工眼巴巴等着‘出粮’。我们心里难受,压力巨大!”退休老场长陈景讲起这段日子,语调低沉下来,“不过,也不能说走投无路。如果头脑灵活点,至少有两条路可选。”
一是加大砍伐量。当时木材市场价格从每立方米1000元暴跌至300元,要维持以前的收入水平,每年伐木量需要从2000亩增加到6000亩。
“这条路最省心,对付发工资不成问题。但这样一来,种树速度赶不上砍伐速度,不出几年,林场就砍光了,几十年心血毁于一旦。”陈景说,“这是竭泽而渔,养活了这一代,下一代怎么办?”
二是“一分了之”。分山到户,种速生桉树,投入少,收效快。林场3万多亩地,100名职工均分,每人能分300亩。桉树5年成材,每亩收入5000元,人均年收入能有30万元,超过当时收入60倍。
对于种植技术娴熟的林场人而言,这是一条致富捷径,十分诱人。但是,专业知识也让他们心存忌惮:桉树素称“抽水机”,大面积单一种植,会导致水源枯竭、土壤沙化,破坏生态多样性。这与生态保护理念背道而驰,也被云勇人否决了。
当经济效益与生态效益发生冲突时,“爱林如命”的云勇人毅然选择了后者——“保护绿水青山是林场人的天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林场党支部反复做职工思想工作:“日子再难,哪怕勒紧裤带,也不能变卖‘家产’、吃子孙饭断子孙路。”
林场植树造林,通常会先试栽部分适应性强的树种,为大面积植树创造条件。现任场长苏木荣说:“这叫‘先锋树’,树有先锋,人也有先锋。林场能走到今天,这些党员和骨干就是先锋,关键时刻发挥了重要作用。”
抑制赚快钱的冲动,也就意味着必须承受惨淡经营的压力。
“弹尽粮绝,路在何方?”林场领导班子彻夜商讨,一时也想不出好办法,只能分头出动,四处找关系,向银行抵押借款发工资,以解燃眉之急。同时,安排一部分青壮年职工,临时到城区就业,熬过眼前“寒冬”。
佛山是陶瓷之乡,林场周围遍布陶瓷企业。一些开采陶瓷砂的老板得知林场“等米下锅”,找上门,开高价,想买断部分林地挖矿。只要林场松口,马上财源滚滚。但林场一一回绝:“林场的确等钱用,但不能饮鸩止渴。矿土是森林‘粮食’,一旦采挖,生态将遭灭顶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