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风雨中那浪漫的玫瑰

2020-08-24 08:40:00　来源：中国军网-解放军报

　　■在边防军人的词汇中，“我懂你”往往比“我爱你”更有分量

　　■“恍若光年”是戍边人生活中的距离，所以他们才更加珍惜和呵护爱情

　　■艰苦与奉献是边防军人书写的传奇，幸福与爱情是戍边人温暖的收获

　　边关风雨中那浪漫的玫瑰

　　■郑蜀炎

　　团聚

　　这是一组发自边关的镜头。爱到边关，与最爱的人团聚的时刻，也是最难忘的时刻。王述东、魏小龙、柯青坡、段晏兵、刘南松摄

从执子之手的悠悠古歌，到淡菊残红的唐风宋雨，我们祖国的文学宝库千百年间披沙拣金的典籍中，流传下无数描述深情无限、记载爱意万般的篇章。

　　一个“爱”字，古人极少落于笔下、述于口中，前人更喜欢婉约而别致风韵地表达自己的爱情美学。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牛郎织女星”。于是，原本寂冷空旷的一片夜空星系，就成了寄托向往爱情恒远的空间；一条隔断牛郎织女的凄美银河，就有了这样一个属于爱情男女的节日——七夕。

　　万里边关那漫天的星辉，始终闪烁着望风怀想的光芒；军人不是诗人，可“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的思与念，注定是今日默诵于心的诗行。

　　有一种银河，可以跨越雪山戈壁；有一种爱情，不过是一句“我懂你”。从懂一个人到懂一颗心，从一诺倾情到一生所爱，作为边防军人与军嫂，遥遥相望将是一种生活亦是一种使命。七夕来临之际，让我们关注那些美好的故事、那一个个侠骨柔肠的军人，以及那一朵朵生长在遥远地方的爱情花。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

　　爱情是人类文明的产物，记得曾经预言“第三次浪潮”的新潮西方学者，同时还有这样一个很传统的判断：“爱情，是人类具有永久性价值的遗产。”当爱情遇上边关，恰恰是在我们血脉偾张、壮怀激烈的边防军人身上，这一“永久性价值遗产”保留和展现得如此完美。

　　然而，采访中倘若谈及爱与情，那些七尺汉子的脸上总会挂上几分羞涩。他们不善于那种非亲即爱的表达，却用朴拙谦隐的爱情观告诉我们：在边防军人的词汇中，“我懂你”往往比“我爱你”更有分量。

　　“金风玉露”的七夕前后，恰逢许多边疆地域的好天气，军嫂们探亲往往选择这个时段。

　　许多远山烟水间的边防之恋，也?润着秋水无尘的韵味。我采访了一位叫王跃的军嫂，她是毕业于师范学校的中学老师，命运让她和云南边防一座山峰紧紧地连在一起——她哥哥和未婚夫先后牺牲在同一个阵地上，而哥哥生前连队一个叫瞿小龙的排长，出于对战友的感情、对烈士的责任，开始了向她表白。

　　可一直到瞿小龙接任了连长，得到的还是一次次拒绝。不仅仅因为这是王跃的伤心之地，更重要的是文化、情趣的差异，没能够让心灵碰撞出爱的火花。

　　“唯独爱情是不能奉献的。”面对许多人的劝说，王跃从不松口。

　　分手始知相忆深。王跃说，做出这样的选择，其实我就是要让他懂得，爱情不是同情。但是，这片红土地和这个优秀的男人毕竟难以割舍。于是，她发挥自己的特长，开始教瞿小龙自学文化、阅读文学、欣赏音乐……从懂得一颗心、到懂得一生情。

　　“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他们的婚礼选择在七夕这天，这不是浪漫，而是他们深深地懂得，作为边防军人与军嫂，遥遥相望将是共同的使命……

　　“我与春风皆过客，你携秋水揽星河。”说实话，与许多甜言蜜语相比，一个“懂”字，显得过于质朴平实，简单到在许多浪漫的诗歌里都很少能看到这个字眼。但是，如果说爱是用来表达倾慕眷恋的情话，那么“懂”就意味着理解、诠释着相知。

　　有一位墨脱边防军人的妻子探亲时，山塌路断，在留守处住了一个月也没见到丈夫。听其他军嫂说墨脱蚂蟥多，于是这个心灵手巧的军嫂便上街买来线料，一天一天地缝制出30双加厚的袜子。待假期满时，依然没有和丈夫团聚的她不得不离开。这位军人后来拿到袜子时哽咽了，他懂得了妻子的心——每一双上面都绣着喜鹊。

　　“战士自有战士的爱。”第一次读到这句诗，是在一对边防军旅情侣奔赴保卫祖国边疆战场前的婚礼上。后来，在回忆起这场被战友们称为豪情多于柔情的“临战婚礼”上，他们只说了一句话：这是军人应该和必需的选择。

　　那一年，我身边的战友，在举行婚礼后挥别新婚妻子，或者干脆是与新娘一同上战场的不在少数。倏忽流光间，许多人并没有留下什么功成名就的故事，但他们写的一句小诗却让我铭记在心——“懂得军人的价值，方可笑谈生死；懂得彼此的情怀，所以终身相爱。”

　　几年前的采访中，听到这样一个故事：在大雪封山的西南边疆，刚刚进入热恋的谭班长，因通信中断而无法与女朋友联系。

　　指导员的思想工作也很“接地气”：让山外营部的老乡将姑娘来信拆开，通过电话读给谭班长听；接着再口述回信，誊抄寄出。“公开”的情书，成为连队最甜蜜的故事，这个秘密在婚礼上“曝光”的一刻，全场突然变得那么安静，没有笑声，只有士兵们一双双温润的眼睛……

　　“谢谢你们搭起了鹊桥，让我们跨过了比银河还宽的雪山。”

　　新娘说这话时哭了又笑了。我相信，她是真正地懂了这些军人、懂了这般爱。

翦翦轻风未是轻，一生情重嫌春浅

　　有一种在边关特殊的自然、人文环境下产生，并流传在边关军人中的语言，被称作“边关军语”。品味这些“军语”，只有身在其中才能深解其味。

　　比如，“望亲假”——许多海岛、高原的军嫂探亲时遇上台风寒潮、冰雪封山，离肠万种的夫妻隔山隔水相望却不能相聚，望着茫茫海水皑皑白雪“远在彼兮，旦夕以待”，“探亲假”就变成了“望亲假”。

　　平生踪迹勇士心。随着国家和军队现代化进程的推进，今日海边防早已日新月异，满眼新风貌。

　　但是，请不要忘记，总有一些远离你的视野、甚至超出了你的想象的地方。选择了边防军人，就是把自己的青春，交给了那些最高寒的雪峰、最偏远的疆域、最险峻的阵地、最寂寞的孤岛。

　　人往高处走，这话对边防军人而言不是比喻而是实实在在的选择。

　　他们远在高山边陲海疆的“户口”，“离家门最远、离国门最近”的距离，一次次向险“逆行”的路径……难免使他们在现实生活中欠缺很多，远不是所谓“成功学”里标注的人生赢家。

　　爱情与婚姻作为一种现实生活的存在，在现代社会“生存链”中，有一些利益考量当然是人之常情。

　　谁也不能否认，无论是完美还是普通的爱情都离不开人间烟火、世俗悲欢，“诗歌与远方”不能当日子过；同样不能否认的就是，在人的需求层次中，爱情是一种非物质精神文化。爱情，足以决定和证实着一个人的人格与品位。

　　“可一世无名不可一日无情。”正因为神话中的银河，就是戍边人生活中的距离，他们才更加珍惜和呵护爱情；正因为坚守高山与大海是海边防军人担负肩头的使命，他们心中才拥有了山一般宽厚、海一样宽阔的深沉情怀。

　　曾经采写过这样一位南疆烈士：中央军委授予“模范政治指导员”称号的边防某部八连指导员朱厚良。那些战火硝烟、那些披坚执锐的故事震撼着我，然而，他留下的两件看似普通的遗物，却让我在泪流满面中明白了“无情未必真豪杰”。

　　一张照片——在部队受领任务后，他面对帐篷里悬挂的一面党旗，扎着腰带，庄重地紧握拳头，举手宣誓……

　　一份转业报告——严重的心脏病和哮喘病，使老父亲常年卧床不起；爱人患眼疾几近失明，4岁的小女儿又染上了肝炎……几乎被家庭重负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朱厚良，几经犹豫，终于红着脸递上了一份转业报告。

　　可没想到，报告刚一批准，部队就受领了保卫边疆的重任。他毫不犹豫地收回了转业报告，并向部队请假陪妻子到大城市的医院治眼疾。病还没治好，人却要分手了。那一夜，妻子像谈恋爱时一样挽着他的胳膊，在城市长街，从东走到西，从凌晨走到黄昏。

　　许多年以后，我偶遇已经成为“烈士军属”的他们的女儿。开始，她还一直平静地听着，但我讲述至此时，她突然恸泣不已：妈妈告诉我，那天是七夕……

　　壮士一去不复返。但是，他留下的遗物分明展示着边防军人立体、丰韵的雕像——为祖国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一切，对亲爱的人永远怀揣着无限的深情，而且都是义无反顾，都是海枯石烂。

　　有一位边防诗人为他写下这样的诗句：“要是旗，必定站着不倒；只要有爱，心就是涌动的海。”

　　还有一个七夕的记忆与台风有关。在海防一线的海岛上，七夕这段时间正是台风频繁的季节。一位来队探亲的家属骤发大出血。强台风阻断了一切离岛进岛的可能，岛上又没有药品和专业医生，那位家属的生命，正在随着血液的流失而渐渐枯萎。

　　唯一的办法就是输血，流失多少输入多少。干部战士排着队验血、输血，组成了一个个“移动血库”，他们只有一句话——嫂子把爱献给军人，我们当然要回报以爱。

　　台风刮了三天三夜，血也不间断地输了72小时。丈夫回忆说，那几日焦灼地观天望海，海浪中似乎都有血色；而这位妻子则说，我血管里流淌的，只剩下爱。

　　深沉有时也是一种凝重，边关的风风雨雨离浪漫的玫瑰的确太远。

　　一位爱读边塞诗的姑娘，辗转来到云南边防，想要寻找“充满诗意的爱情”。可姑娘在边防生活了5天就耐不住了，带着她的诗集离开了，她说：我敬佩你们，但爱不起。

　　流星也罢恒星也好，茫茫银河里每一颗星星都有自己的位置。我相信，此时星空，明日天涯，许多年后，叹息错了今生之爱的，绝不会是这些潇洒男儿。仰望夜空万古不息涌动着的银河，我想起一首老歌里唱的——爱，是永恒的星辰。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正如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有一千个人也就有一千个对爱情的理解与定义。

　　当平凡的世界上两个本不相干的平凡人相遇时，突然显示了特别的生存意义。“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的美好愿景，“悦之无因”地随之而来，这或许就是边防军人的爱情。

　　没错，爱是生命能量最本质的冲动，是世间最奇异的美丽交汇。这种爱，一旦融入边防军人的荣誉与使命，他们就会用军人特有的执着与真挚，来诠释“一生情重嫌春浅”。

　　中华民族最古老的情诗，便出自军旅骤响的鼙鼓中。且听，《诗经》中《击鼓》那穿透千年岁月的无限深情——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戍边人凭侠骨壮心镇守铮铮雄关，沧桑履迹记录无私奉献；好男儿用热血情怀收获纯真爱情，银河迢迢见证两情相悦。”这是一个七夕之夜，抄录于云南边防某部三连的一副对联。

　　该连连长因与妻子长期的分离，千里牵挂而产生了隔阂。小两口的“冷战”，战士们知道后急了：“连长顾了我们，顾不上妻子，咱们可不能让他为了大家丢了小家啊。”

　　为了表达真情实意，在已经很少写信的现在，半年时间里，连队几十名战士，持续不断地写了上百封信，有的写连长怎样关心战士，有的讲连长戍边爱连……

　　终于有一天，这位妻子在收到12名战士联名写的信后，憋了很久的泪水再也止不住了：“能赢得这么多人敬重和爱戴的人，一定是可以托付终身的人。”

　　“几许欢情与离恨，年年并在此宵中。”她最后做出了选择：夫不能归，妻随夫行。很快，在组织的帮助下，他们办好了随军手续。这对牛郎织女团聚在边关。于是，也就有了上面那副对联。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当年由于赴边关探亲路途艰难，随夫四处奔波的军嫂们有这样一句爱怨交织的话：“上山就骂、下山就想。”而今天，这话已经?润着浓浓爱意：“上山牵手，下山就想。”

　　有一年的七夕，边防某部为军属们送上了特别的礼物——把“星桥鹊驾、经年才见”的探亲军嫂们，请到国门前的荣誉室，由团领导当解说员。除了团史外，重点介绍的，就是她们的丈夫们在戍边卫国岗位上的种种成绩奉献。妻子们的脸上泛起幸福的光泽，话语中透着自豪：“这才是当兵的样子啊。”

　　岁岁年年，艰苦与奉献是边防军人书写的不朽传奇；朝朝暮暮，幸福与爱情永远是戍边人的温暖收获。

　　某边防团在抓基层建设中提出，没有特殊情况，要让每一个“边二代”出生时第一眼就看到来自边防的爸爸；

　　今年大雪封山时，一个到边防连队探亲的军嫂得了急病，上级派出推土机为她硬从冰雪中推出一条通道；在一个海岛上，一座小别墅鹤立鸡群。一问才知，是为探亲的军嫂专设的“鸳鸯楼”……

　　“七夕今宵看碧霄，牵牛织女渡河桥。”广西竹山港是个被称为一半是海水、一半是陆地的边防要地。祖国的陆地和海岸线，既始于此，又终于斯。一尊100多年前就矗立在这里的界碑，被称为“一号界碑”。

　　临近七夕，那座斑驳凝重的碑体前，忽闻杏花春雨般的笑声洒落。原来是几对新婚夫妻来这拍婚纱照——据介绍，随着边关的日渐繁荣强盛，在界碑前留下人生最美丽的时分，已成为一种时尚。

　　一打听才知道，其中还有来自边防部队的一对恋人。那位来自重庆的“准军嫂”快人快语：能把国家的边防和界碑守得牢牢实实的人，一定也是晓得爱情就必须天长地久的人……

　　他们执手相看，他们爱意缠绵。红翠依偎的惊艳瞬间，让我想起了一位学者关于爱情的名言：“你要爱，就离不开这个世界；你要爱，就离不开美的经历与选择。”

　　虽然有“飞星传恨、银汉迢迢”的遗憾，但是，戍边人记录在云之下、水之上、山之峰、海之畔的边关之爱，难道不是一种美的经历与选择吗？难道不是爱情传说中的那座巫山那片沧海、那云轻星粲的鹊桥吗！

编辑：谷永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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