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灶火慢

2018-07-16 06:21:37 中工网--《工人日报》

　　苦夏难耐

　　夏日傍晚，作别闷了一天的办公室，阳光依然肆虐，没遮没拦地打在脸上，容不得你悠悠地走，面无表情低着头，匆匆再匆匆。快速地转场，投身于地铁的人流之中，空调过分的冷挟裹着晚高峰时分空气的浊，让你只能麻木地腾挪出方寸空间，盯着手机看一路不知所谓。出地铁，又是汗出如浆。直到打开家门，你会长舒一口气：哦，终于回来了。

　　夕阳西下，到了晚餐时分。不想用外卖苛待中午就凑合吃工作餐的肠胃，此刻，走进厨房，系上围裙，打开冰箱寻出食材，细细地洗，脆脆地切，灶火发着蓝色温柔的光，慢慢燃着，锅里的水开始沸腾，你的心情也随之升腾，你知道，你和家人需要这一餐饭的美好。

　　苦夏难耐。“树阴满地日当午，梦觉流莺时一声”“连雨不知春去，一晴方觉夏深”，文人墨客笔下的夏，光阴总是格外慢，多添倦懒，仿佛只有用一觉好睡才能捱过这重重庭院里的深夏。今人多劳碌，每天精准的时钟催着，再也难以在饱睡中深谙夏日慢之味，每每忙得像陀螺一样时，不经意望眼被关在空调屋外的烈日，总觉得燥郁难抑。其实，说起过日子，都是从前慢。想想自己的过往，也经常会带上回忆滤镜。当年夏日傍晚一家子在院子里吃饭，小孩子家往往吃几口就跑到别人家玩，被母亲揪着耳朵勒令回家。当时年纪小，觉得蹦蹦跳跳的日子没有尽头，不觉间母亲却老去，对着你说话温声细语，不复当年的高声大嗓。你想来心酸，连带着当年粗陋的饭食也变得淡而有味。

　　人对味觉的印象，很容易上升到最高级别的情感和心中至真至美的象征。感谢母亲的厨房，让我们一经多年，还有唇齿上的意味留存，这是乡愁的重要珍藏。现在的日子，更应该珍视厨房，在鲜活的蔬果饮食上雕刻上家的印章，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饭的快乐从舌尖漫溢，让我们不至于饿肚子时，想到的只是凑合果腹，却没有对家里餐饭味道的迫切期待。

　　热闹属于外头

　　夏日大大小小的餐馆，往往较其他季节更为忙碌喧腾。一到落日余晖将尽，杯盘交错，二三知己把盏言欢，或三五成群呼朋引伴。

　　春夏秋冬四季流转，独独夏日不适宜在家会友。杜甫《赠卫八处士》云：“……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主称会面难，一举累十觞。十觞亦不醉，感子故意长。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一味园圃新采的春韭，一钵刚出锅的黄米饭，两位老友开怀畅饮，细说别后沧桑。这是初春宴客，淡淡细雨笼着薄愁；辛弃疾送友人云：“黄鸡白酒，君去村社一番秋。”畅想的是秋日农家丰收，殷勤待客，与“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有共通之趣；而宋人杜耒有“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之句，寒夜朔风，有客来访，铲雪融水，发火煮茶，自有一种冷趣……

　　数来数去，夏日在家宴客的句子少之又少，大概是要宾主尽欢，须得环境、气氛和心境三美并具，夏日过于炎热，在家劈柴起灶，做复杂的宴客菜，不仅下厨的人汗出如浆，等的人恐怕也容易衣湿鬓乱，多了些狼狈，少了共饮的情趣。

　　故而这时节的热闹属于外头，而厨房通常只对亲密爱人开放，完全属于自己的小家，是将炎热挡在外头，隔绝了喧闹，关起门来静静过日子。

　　夏日灶火慢

　　夏日有时会让人失了胃口，失了做饭的那股劲，凑合凑合就是一顿。而要认真在家做饭，则需要勇气，也最磨一个人的性子。

　　趁着休息的日子，阳光还没那么刺眼，热气还在酝酿蒸腾，早早出门，到菜市场细细挑选食材。曾有部电影里，一个对生活绝望的人打算了结生命，他无意中到了一家菜市场，看着水灵灵的菜蔬，听着此起彼伏的挑剔菜的好坏、讨价还价的声音，平凡热闹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给这人注入了活力，他如枯木逢春般，一下子萌生了生的勇气。这虽有艺术的夸张成分，却也足见菜市场的魅力。如今装修漂亮的超市，便捷的生鲜app给我们的生活带来足够的便利，却在精致中透着冷。而当走进菜市场，长长的一溜溜菜摊码放的蔬菜清新可喜，一缸缸海鲜活蹦乱跳，我们会立马变身为最挑剔的客户。多家比较油菜、小萝卜、芦笋等的老嫩，往往从东头走到西头，还是觉得第一家的菜最合心意。转身走回去，老板还会热情地招呼，全然不记得开始被你拒绝这档子事；细细挑选每一只虾，经常有一两只扑腾到地上，溅你一脚脏水。没事，我们去菜市场都是最舒适的穿着，对脚下的脏浑不在意。买齐了食材，往家走的路上，往往再买上半个西瓜，几个浑圆的蜜桃。都是家常蔬果，适宜平常的日子。

　　在多数人的家里，下厨并不是一个充满诗意的活计，它包含了买菜、洗菜、切菜、炒菜、洗碗全套流程，最精细也最繁琐。要让这顿饭活色生香，凝结对食材的礼赞，让聚在餐桌的家人吃饭的表情生动起来，首先厨房里的人得沉下心来，先煲上一锅汤，让灶火慢慢燃着，再细细地清洗食材，不徐不疾地切肉切菜，干脆利落地挥铲颠勺。这时的我们，是指挥大师，锅碗瓢盆叮当响自有好听的音律。“好香呀”，家里人的赞叹透过厨房朦胧的玻璃门传入耳中，想骄傲地笑，这时候额头的汗珠却渗进眼里，哎，有些甜蜜的微微的疼。

　　寄兴与快意

　　爱吃的人、喜欢做饭的人，大抵有一个共同爱好，那就是看美食片。如今已绵延六季的《孤独的美食家》在吃货界有着响当当的名头，不过很少有人注意到剧集开头那句话：“美食，是平等地赋予现代人的治愈。”当美食与“自由”“治愈”联系在一起，就有了精神品格，食欲也就变成了“食愈”。

　　美食是一种温暖心灵的慰藉。梁实秋在《雅舍谈吃》中讲到：“偶因怀乡，谈美味以寄兴；聊为快意，过屠门而大嚼。”你瞧，美食既可以寄兴又能让人心生快意，能把一个人的世界装点得热闹喧腾。对美食有执念的人有时很简单，食物怎么取悦他们，他们就怎么取悦世界。在沟沟坎坎绊倒了，靠着一顿美食就能重拾抖擞。而漫长的道路上经常深一脚浅一脚艰难跋涉，幸而还有食物值得托付，凭着味蕾的余欢，让自己能跌跌撞撞绕到达观的路上。

　　而厨房灶火做出来的美食，更有着简约、温暖、私密、惬意的品格。能吃惯一个厨房出品的饭菜，能在一张餐桌上品相同的滋味，总得带着深爱，讲究默契、三观齐整。而能将这一温馨时刻拉长到一生，还能有始有终有滋有味，珍惜相对时光，则是每对恩爱夫妻必修的功课。不要小看厨房的这点烟火气，它能让家人心里生根，不管走得多远，对家之味的记忆凿深难忘。每个成长起来的饮食男女心底，都有几道带着融融暖意的家常菜。说到底，如果能将厨房经营得风生水起，这家人大抵都会享受平实、健康、有趣的生活。（于忠宁）

编辑：肖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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