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是生活日常中泛起的层层涟漪

2018-11-13 10:18:42 文汇报

　　“你好吗？我很好——”1995年，对着空山呼喊的背影融化在扑簌簌飘落的大雪中，多少中国观众被异乡的画面、琴声撩起了少年心事。此后23年间，大家讨论暗恋、纯爱时，没什么比日式的《情书》更细腻唯美。

　　“几乎是一个爱情故事”从1996年至今，这个从英文直译过来的片名，越来越常见地被提及。黎小军和李翘在纽约的电视机橱窗前相遇，里面正播出邓丽君的死讯。《甜蜜蜜》歌声响起，两人各怀悲意，却又转头相见。一笑，好像就过了一生。由人及己，我们在缘聚缘散、物是人非前缴械投降。

　　1997年，有朋友向陈可辛推荐，有部日本爱情电影十分了得。一看，果真。后来，他们在电影节相遇，“有机会一起拍电影啊”。一约20年。现在，岩井俊二执导、陈可辛监制，电影《你好，之华》国内上映。

　　最懂青春心事的日本导演和最擅描绘美好爱情的中国掌镜人，加之周迅、秦昊、张子枫、胡歌、谭卓等让人感到愉悦的演员名字，该片从一开始就预订了高期待值。然而，“满意却不满足”覆盖了许多人的观感，四天4500万元的票房也间接印证了它的寡淡。由书信作引的日式脚本与中国本土叙事的缝隙，让追究现实逻辑的人坐立难安；可同时，选择“体验”它而非“观看”它的人，却越来越沉迷这样一种观影习惯——电影，不过是从生活常态泛起的层层涟漪里捕捉趣味。

岩井俊二的影像中国之旅，是一部太需要“脑补”的电影

　　影片的故事太像散文诗。姐姐之南突然离世，一封信和一张同学会邀请函草草交代了身后事。妹妹之华打算在同学会上告知噩耗，却因为偶遇自己初中时爱慕的男生尹川而将错就错“成为”之南。那天后，之华给尹川写信，尹川给之南的旧地址写信，之南之华姐妹俩的女儿们又给尹川写信，一连串错位的信件，一些平凡到细琐的文字，渐渐拼出之南的青春往事。

　　葬礼、信、爱的错位，每个文艺青年心中，《情书》都有一席之地。连带着，新片因共享了同样的导演、同样的元素，一度被视为日式经典的中国化。对此，导演本人不置可否。他乐见影片宣传海报与《情书》对仗到极致：英文名“last letter”对“love letter”，蓝色海面呼应白色雪景，一样的黑色丧服，周迅和中山美穗相同仰角的侧面。但他也透露，自己推翻过一个“更日式”的设计：按最初想法，故事发生在大雪锁闭的山里，那场景与困在往事里的众人更般配；可在亲眼目睹摩登与乡野无缝连接的大连后，他改了主意。

　　违和感就此出现。为让写信这回事儿顺理成章，之华戒用手机许多天，借口仅是不让程序员丈夫猜忌？尹川到母校故地重游，校舍已废弃，一切比30年前的样貌只是多了凌乱？张超能被尹川轻易找到，却从头至尾不必承担抚养子女的义务？一通初中生在毕业典礼上的发言居然被当作了遗书，竟然会影响许多人的后来？“从前慢”的故事脱离日式清淡的情境，讲来总有几分失真。而突然丧女的老夫妇，失去倚靠的少年郎，一闪而过却留下刺目孕肚的又一个家暴受害者，甚至尹川和之南究竟是否曾经相爱，这些情节都需观众脑补。

　　学者刘宇清评价：“叙事浮光掠影，说理浅尝辄止。精心编织的‘巧合’，无法传达生活本身的‘神秘’，岩井俊二的光环需要演员弥补，需要观众自行填空。”

不妨接受“感知大于认知”，毕竟人生不是几笔就能写清的

　　“作为文艺片的文艺，的确需要你蒙着脸去感知。”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周星话分两头说，既承认影片让人有些如坠云里雾里，也默许导演以鲜明的个人风格不事声张、缓缓而行。类似观点应者颇多，他们抽去对逻辑的强求，接受“感知大于认知”的电影气息。

　　于是，从他人的影像里解读自己的人生，俨然社交媒体一股风潮。各类微信公众号，从电影、情感、女性、人生、视觉等多个层面把《你好，之华》、岩井俊二、陈可辛分析个透彻。还有无数普通观众，也跟随之华踏上时间的归途，哪怕只凭一个细节一句话，也能激荡出汹涌的追忆似水年华。“即是那些错过的日子，也在人生旅途里变得珍贵和斑斓”“最终那些让我们念念不忘的，都是错过的”“遇见你只用了一秒，忘记你要用上一生”……情感箴言，凡此种种，刷了几天屏。

　　对于影片，有种成功叫作感同身受。《你好，之华》固然散，可那些散落在之南之华生活里的人，其实各自代表某种心理状态。最容易感知的，是影片里蕴藏了三代人的恋与命运。它不但包裹了之南之华姐妹俩的情感纠葛，还收纳了之华婆婆与英语老师的优雅相交，点到了下一代孩子周飒然的隐秘心事。互文之间，儿时懵懂、青春犹疑、中年无奈、老年释然，挨个在生死循环和春荣秋蔽里登场，观众会懂：每个人的苦恼只是生活的一个切面。而当影片尾声在逆光里记录下一代年轻人的光华，观众也心领神会：相比之华那一辈的错过，她们还有无限可能。那才是人生里最美妙的时刻，如同哭着睡了，但可以在下一个天亮笑着醒来。

　　还有那些不被彰显、却时时刻刻贯穿全片的台词，看似无聊碎碎念，揭开的何尝不是简单生活、复杂人生的循环事。有个细节在国产电影里很少出现：尹川找到之华，道破他一早看穿对方身份的秘密。此处，饰演尹川的秦昊说瓢了嘴，导演把口误保留在了成片里。他说：“生活本就如此，我们会说错话，说无意义的话，或说着说着忘了下文。人生本就这样，有人慌张见面，有人简单告别。”

　　从这一层面看，电影其实指向明确——它泛指了人间的宽度。如胡歌的角色、之南的丈夫所不屑的那样——“别以为你是作家，写本书就能总结生活了，人生不是随便扒拉扒拉就能写清楚的。”年少时代的情感为何无疾而终，张超是怎样抢走了之南，尹川又到底在哪个瞬间看穿了之华，影片留下不少无解之谜，但其实人生的真相面前，所有人都一知半解。何妨换种心境，去感知常态生活里泛起的层层涟漪？(首席记者王彦)

编辑：昕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