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两年多的修缮方案论证,有着260多年历史的北海公园古建筑群漪澜堂日前启动大修。金大定六年,世宗完颜雍命少府监丞张仅言主持在城北大兴土木营建皇家离宫——太宁宫。这是至今北海公园有确切历史记载之始。北海公园的历史遗存与艺术之美,值得反复品味。仅一个小小的团城,就蕴藏着诸多故事。
国宝白玉佛。图片来自北海公园官网
绿荫蔽日的遮荫侯。黄波 摄
袖珍古城
距元皇宫一箭之遥的瀛洲圆殿
团城之小,面积仅是故宫的三十三分之一,被称为世界上最小的袖珍古城。然而这座弹丸城池,从砖瓦木石到空间布局,都体现了古人的智慧。
中国古代“天人合一”的自然哲学观、“天圆地方”的天地观、儒家礼制规划思想对于中国城市规划的影响无疑是重要的。即便是这小小的团城,我们也可以从中寻找到中国建筑规划思想的基因和血脉。
团城原是太液池中的一个小岛,金代为大宁宫一部分,元代称圆坻,亦称瀛洲。这是一座砖筑的圆形小城,城台高4.6米,周长276米,全城面积为4553平方米。台上古木扶疏,殿堂华丽,是一座精巧别致的皇家小园林。
团城的城墙,内用土夯,外用青砖包砌,墙垣高耸,垛堞整齐,城门上建有城门楼。它与其它古代城池唯一的不同是没有防御功能——它只是一座供皇家享乐,带有盆景意味的迷你版城池。
“样式雷”的故事对于今天的建筑师来说并不陌生,这个家族有八代人先后主持皇家建筑设计,这些古代顶尖的建筑师被尊称为“哲匠”。雷家几代都是清廷“样式房”(相当于建筑设计院)的“掌案头目”(类似今天的首席建筑设计师)。在中国乃至世界建筑史上,从没有一个家族参与过这么多皇家建筑设计和修造,时间跨越两个世纪。紫禁城、圆明园、颐和园、景山、天坛、清东陵等这些著名建筑,多半作为世界文化遗产而名垂青史。团城所在的北海,以及中南海都遗留着“样式雷”的痕迹。
团城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八百多年前的金中都。金灭辽后,金世宗完颜雍以琼华岛为中心建造太宁宫。由于古人把海市蜃楼当成了天上的琼楼玉宇,皇帝都想按照传说中的“蓬莱仙境”来建造离宫。北海园林正是根据我国古代神话故事《西王母传》中描写的仙境建造的,历经辽、金、元、明、清五代,逐步形成了今天的格局。团城四面环水,以前东西北三面有木吊桥,吊桥基本上是临时的,通过船来连接,皇帝上了团城即移舟断桥,以禁往来,确保安全,小岛宛如蓬莱仙境。
到了元代,这里成了太液池中一个观景游乐的小岛。元世祖忽必烈很欣赏这里,传说他登上这个被称为“瀛洲”的小岛,拈弓向东射了一箭,箭落之地便是建造大内宫殿之处。为了使小岛更有气派,特地在前朝旧殿基础上兴建了重檐圆顶,高11.7米,围27米的仪天殿,称“瀛洲圆殿”,象征神话中的仙岛;岛的四周也围起了石墙,称为“圆城”。在古汉语中,圆为虚、团为实,故后改称“团城”。
明永乐十五年,明成祖朱棣重修仪天殿,改名“承光殿”,并在岛屿周围加筑城墙,将东南二处水面填为平地,西侧建起了金鳌玉?大石桥,奠定了今天团城的规模。
清康熙十八年(1679年)承光殿毁于地震,11年后重建。乾隆十一年(1746年)再度扩建,就是我们现在看到的样子了。团城整个建筑群俯瞰呈圆形,东、西两侧城墙下各有随墙门一座,上建门楼,东为昭景,西为衍祥,入门可沿蹬道登至城顶台面。蹬道处各设罩门,城台上建筑布局对称而设。
文津街是北京最美的大街之一,沿街可尽览中国皇家园林之美,而团城就是这条街道中间的点睛之笔。站在城墙之上,四面眺望,可赏紫禁城角楼,可观景山诸亭,北有琼岛春阴,南有中海碧波,皇家园林风光尽收眼底。
经历传奇的国宝
忽悠来的白玉佛和腌咸菜的渎山大玉海
1933年1月18日清晨,上海的天气格外寒冷,一些衣衫单薄的报童在街上奔跑,口中高喊:“号外!号外!故宫文物即起运,北宁平汉两路已奉令备车,团城白玉佛亦将南运。”报上所说的白玉佛就供奉于团城承光殿。
然而文献中并没有关于白玉佛曾经南迁的记录,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当时文物南迁主要运送的是收藏在故宫的国宝,虽然计划南迁白玉佛,实际上并未实施。白玉佛一直都没有离开过北海团城,几经战火尚能保存至今,确是国之幸事。
承光殿是团城的主要建筑,大殿呈方形,重檐歇山顶,黄琉璃瓦、绿剪边,四面各推出单檐卷棚式抱厦一间,建筑结构别致精巧,是北京宫殿中少见的形式。明代时为圆殿,清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重建时改为方形。立柱上架梁,梁上又抬梁,一共由24根圆木柱支撑大殿。其中外接抱厦檐柱8根,中心歇山顶外檐柱为12根,金柱4根,在造型外观上与故宫角楼一样玲珑秀巧。殿内的大点金旋子彩画,是明清官式建筑中运用最为广泛的彩画类型。
承光殿的大殿内呈现出非同一般的庄严古朴,北侧正中砖砌的须弥座上木刻雕龙佛龛内供奉着一尊释迦牟尼佛坐像,由整块白玉石雕刻而成,这就是著名的“白玉佛”。
玉佛全身洁白无瑕,色泽光润,神态慈祥,表现的是释迦牟尼年轻时的形象。玉佛左臂披有金色袈裟,衣纹洒脱自然,头顶和衣褶上更是镶嵌着众多红绿宝石。整尊佛像高1.5米,重约2.5吨,是北京现存最大的一尊玉佛。
这件精美的国宝级玉佛最初是供奉在西直门内大街北侧火药局胡同里一座建于明代的小庙伏魔庵中。小庙的主持灵辉和尚有一名师弟,法号明宽,精通佛教经典,并与慈禧太后宠信的大太监李莲英相识。听说慈禧太后信佛,他便以大清国僧人的身份出访各国,还杜撰了不少慈禧敬佛的故事。由于他心思机敏,编故事煞有介事,讲故事有声有色,所到之处都被当地人盛情款待,视若上宾。从缅甸回国时,虔诚的僧侣更是送上了元代大玉佛、小玉佛各一尊,明宽打着“奉旨请佛”的旗号,一路招摇过市回到了京城,供奉于师兄的伏魔庵中。
谁知消息不胫而走,知道这事的人越来越多,明宽怕欺君之罪会被砍头,赶紧宴请太监总管、慈禧面前的大红人李莲英,送了李莲英不少募化得来的小件珍宝,表示愿意将白玉佛进献给老佛爷。慈禧听后大喜,不但没有追究明宽欺君之罪,还嘉奖了他《龙藏经》一部,并命内务府择吉日将玉佛供奉在承光殿中。
1900年7月,八国联军进攻北京,昔日平静的北京城顿时火光冲天,慈禧仓皇而逃。当八国联军炮轰团城衍祥门,破门而入承光殿时,金碧辉煌的大殿顿时成了他们掠夺的重点。2.5吨的白玉佛不仅玉质坚硬,珠宝镶嵌也十分牢固,白玉佛袈裟上的宝石,手抠刀撬也不容易取下,恼羞成怒的列强拿起大刀气急败坏地向白玉佛砍去,手起刀落,白玉佛左臂被砍伤。时至今日,白玉佛左臂仍可见这道伤痕。
和白玉佛做邻居的还有另一件国宝——渎山大玉海。
渎山大玉海又被称为玉瓮,是忽必烈大宴群臣时的贮酒器,它体形巨大,高70厘米,口径135至182厘米,最大周长493厘米,重达3500公斤。玉瓮用整块玉石雕刻而成,颜色青绿,石质柔和细腻,雕刻精美,瓮身四周鱼龙出没,波涛汹涌,形神兼备,堪称鬼斧神工,膛内则光素无纹,可贮酒三千余石。
一名来自欧洲的天主教修道士1318年造访元大都时,亲眼见到渎山大玉海,在其出版的书中用拉丁文记录了以下文字:“宫中央有一大瓮,两步多高,纯用一种称作密尔答哈(欧洲学者解释为一种墨玉类材料)的宝石制成,非常精美,以至我听说它的价值超过四座大城。”
元代灭亡后,渎山大玉海流落到北京西华门外的真武庙,道士们将其当菜坛子用以腌咸菜。清康熙年间重修庙宇时才被发现,可是当时并没有立即追回宫内,仍旧留在真武庙中。至清乾隆时才迁于团城承光殿前,再配以汉白玉雕花石座作衬托,并专门建造了一个玉瓮亭。乾隆皇帝还写了一首《玉瓮歌》刻于渎山大玉海的内壁以示纪念。
渎山大玉海是中国五千年文明史中第一件大型玉器,是作为幅员辽阔的元帝国的镇国神器登上历史舞台的,其巨大的文化影响力通过七百多年前欧洲传教士的记载已经传遍世界。
古树封侯
“遮荫侯”和“白袍将军”
北京“爵位”最高的古树当属团城的“遮荫侯”和“白袍将军”了。团城现有百年以上古树40株,承光殿东侧一棵高达20多米的古油松,传说是金代所植,经过800多年的风雨洗礼,依然苍劲挺拔。青翠的绿冠遮天蔽日,鳞片斑驳的粗干周长达3.18米。主干犹如巨伞伞把稍向南倾斜,树顶圆圆好似巨伞伞面,遮住团城一方天空。
相传在清乾隆年间,有一年盛夏天气十分炎热,乾隆帝登上团城游玩。因承光殿内又闷又热,宫人们就摆案于殿外这棵古松的巨冠浓荫下。这时正巧清风徐来,乾隆顿觉凉爽,暑热全消。他望着太液池内,绿荷碧水,粉花朵朵,十分高兴。不妨猜想一下,身为一国之君的皇帝,身处这江山浓缩于盆景之中的城池,心中筹划着治国方略,描绘着江山社稷未来蓝图,该是何等的骄傲与自豪。于是,他效仿秦始皇游泰山时因避雨而封“五大夫松”的故事,满心喜悦地封团城上的这棵古松为“遮荫侯”。
这文官有了,少不得要有武将保护。承光殿东侧,南北各矗立一棵高大的白皮松,亦是金代所植,高达30多米,树干周长达5.1米。白皮松是我国特产的珍贵常绿树种,它的特点是树龄越长树皮越白。这两棵白皮松树干通体洁白,枝繁叶茂,就像两位威武的将军守卫在承光殿前后。乾隆想起“三箭定天山”的白袍将军薛仁贵,便御封它们为“白袍将军”,还为它们作了一首《古恬行》,抒发雅兴。
古代黑科技
团城古树百年不凋的“秘密”
千百年来,团城的古松古柏让人惊羡赞叹,它们不仅见证了沧海桑田的变迁,还深藏着历史秘密。
团城除了传世建筑,它的基础设施同样令人印象深刻。
团城高出地面四五米,面积四千多平方米,这里生长着数十棵根深叶茂的古树,数百年来,无论是大雨倾盆,还是久旱无雨,古树百代常青,历久不衰。团城地下集雨排水系统建于明永乐年间,距今已六百年,与白玉佛、玉瓮和古树合称为“团城四宝”。
说起团城地下集雨涵洞的发现过程,还得归功于“白袍将军”的一次生病。
2001年的一天,一棵“白袍将军”的两个枝杈打了蔫儿,北海公园管理处立即请来专家为其诊治。老树既没遭受病虫害,也不是营养不良,各种原因排除之后,专家提出只能从树根查看原因。树下有一口渗水的古井,工作人员打开井盖钻进去一看,里面竟别有洞天,隐藏着一个可进入成年人的涵洞。
洞呈拱形,高一米多,宽有六七十厘米,洞壁由青砖砌成,附着一层厚厚的黑土,黑土下面是同样由青砖砌成的洞底。“白袍将军”根部不远处涵洞坍塌,导致积水烂根,“将军”生病。工作人员很快对坍塌的涵洞进行了修补,一两个月后,既没吃药又没打针的“白袍将军”恢复了生机。就这样,“白袍将军”的病因找到了,团城排水的奥秘也随之揭开。
这个巨大的地下集雨涵洞由9个入水井口组成,呈椭圆环走向排列,每个井口均与地下涵洞相通。以9号井口为起点,按逆时针方向经8号、7号、6号等井口,最后到达1号井口,整个涵洞走向呈“C”字形。每当大雨或暴雨来临时,雨水就顺着井口流入涵洞储存起来,形成一条暗河,使植物在多水时不致积水烂根,在天旱时不致缺水干枯。
团城墙洞壁内的青砖烧制年代最早为公元1411年(明永乐年间),可见早在六百年前,这座构思严谨的节排水工程便已存在。环绕团城270多米长的城墙没有一个泄水口,不仅如此,在团城地面上也没有一条排水明沟——这一切无不在佐证一件事:古人在建造团城之时,便有意要将雨水留在城内。
除此之外,在团城地面上,除建筑物占地外,地面青砖造型别致,从侧面看上大下小呈倒梯形。铺设时大头在上,小头在下,砖与砖之间留有空隙,地下部分就形成了一个个上小下大的三角形缝隙。每块砖的吸水性都很好,下雨天,雨水会通过青砖和缝隙流到地下,而如果遇到大雨或连续降雨时,多余的雨水会借助团城北高南低的地势流入石制的水眼中。这样的地下微型水库,和我们正在建设的“海绵城市”不谋而合。
团城有11个石制水眼分布在古树周围,每个水眼下有一个竖井,竖井与竖井间有青砖建成的涵洞相连。涵洞高度在80到150厘米之间,同样是用青砖建成的。到达涵洞的雨水,可以从下、左、右三个方向继续向更深的地下渗透。同时,涵洞与水眼组成了一个巨大的地下通风系统,为城内的植物根部提供了良好的透气条件。正是古代工匠们精巧绝伦的水利设计,换来了团城古树百年不凋的生命长青。(黄波)